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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種了……一輩子……莊稼,會操心……,吃虧……少。”他的嘴裡好像一個黑洞,聲音從遙遠的洞裡傳來。

兒子握著老漢的手,沉痛地說:

“老爹爹!我們知道。”

老漢閉眼,喘一口氣,睜開:

“就是……今年……”他生氣了,瞪眼,看著面前活著的人,好像他們雖然活著,可是太大意了,不聽話,不想望他們了,望著枕頭,“唉!我那塊地,養了幾十年,油酥油酥的好地……被人搶去……,五畝地的……苞谷。”他悲憤地閉上眼睛,想搖頭,搖不動,搖眼睛,家裡人聽清楚了老爺子的恨意,“五畝地的……苞谷,……五畝地的……苞谷。”家裡人知道,村裡的一塊地要被開發蓋什麼廠坊,戶主們與開發商爭爭吵吵,鬥爭了一年多,最終被“村長鎮長”出賣了。老漢蹲伏在田埂上,抹去一顆老淚,拍拍土壤說,我種最後一茬吧。卻買了假種子,五畝地的苞谷幾乎顆粒無收,一家人在苞谷地裡和院落裡天天吵嚷,雞狗不寧,村裡人嗤笑,一個種莊稼的好手就被氣病了。

想到這裡,老漢拼勁說出了心中永遠的不快:“……五畝地的……苞谷!”。說完這一句話,便閉眼,胸口起伏。家人看著老漢的樣子,氣若游絲,隱然覺得活不到明天,因此不去睡覺。 txt小說上傳分享

15意外發作(3)

半夜裡二點,人們仍然守候。老漢睜開了深陷的細小眼睛,望著醫生,嘴角囁嚅,聲音沙啞:

“我到……哪天了?”

張雪烽難以回答,做個樣子伸手號脈,脈象幾乎停止了,彷彿一個人陷入泥沼裡,又好像一個動物快要死了,肚皮輕微起伏,五六秒鐘才明顯跳一下。熟人在後面拉衣袖,張雪烽只好象官僚欺騙人民一樣說:

“老人家!還能救,還能享受好幾年。”

兒子混騙道:

“待天明瞭,我們到城裡去,到大醫院去,徹底檢查一下。”

老婆婆和兩個女人信以為真。其中一個女人嘀咕:“合起來都檢查幾次了。”

人們伺候到半夜三點,老漢昏迷了,或者睡著了。人們也瞌睡得很,便喝茶,吃蘋果,兩個女人去睡覺,說有事情叫醒。張雪烽胳肘支在桌子上,心事重重,頭昏腦脹。凡是有希望的事情,他總是充滿信心,可是今晚的事,無精打采,不知是救人性命,還是催人早死。熟人說:“張大夫!你去睡一會兒吧!”張雪烽睜開眼睛,搖搖頭,瞥一眼垂死的老漢,對熟人說:“不行了!到不了明天下午,老衣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他去叫醒女人們。張雪烽又去號脈,聽診器聽胸口,蓋被子。示意家人,給老漢喂幾口糖水。一個女人趕忙弄好糖水,老婆婆去喂,老漢被驚醒,瞥一眼人們,好像生氣人們打擾了他的瞌睡。糖水進入了一勺,第二勺就不進了,倒流出來。張雪烽示意不餵了。老婆婆拿個半新不舊的毛巾給老漢擦掉嘴上的水。

熟人考慮長夜難熬,給醫生、給老爹找事情做。他和弟弟商量明天怎麼請客,喊哪裡的道士,定誰家的桌椅傢俱,鍋碗瓢盆。不斷使喚女人們,讓她們打掃上房屋。老婆婆睡在老爹的旁邊,守候著。

人們靜默,打瞌睡,巴望幾眼。半夜五點,那老漢忽然想翻動身體,去兩個人把他的身體翻動。

夜氣有點冷。熟人實在不好意思這樣折騰醫生,問候張雪烽的次數比問候自己父親的次數還要多。他給張雪烽披了一件外衣。張雪烽只感到一點受些安慰:陪伴一個人到臨終。他不斷揉眼睛。熟人開始講學校裡發生的逸聞,張雪烽好久不去學校,忽然聽起來倒很有趣味。

“三個老教師辦了退休手續,第二天一個就死了,人們惋惜說,不要退休,也許還多能活幾天。一個副職四十五歲,七八年了費勁跑門道,把家裡的錢也花光了,始終當不了正職,一氣之下告狀到北京,還亂髮帖子,帖子象雞毛一樣多,也像雞毛一樣輕飄飄,無用。調整學校佈局,馬蓮中學的聶瘸子弄了個好事,雖然人有點瘸,經常唸錯字,可聰明得很!成大學校的校長了,包工頭的架勢。他的本事真大,被提拔為副局長了啊!每當清晨七點半,旭日東昇,萬丈陽光照耀,車流人流匆匆,大廈的巨鐘響起,街心花壇五顏六色,教育局大門口也繁忙。有一個一瘸一拐走路的人,黑臉,自信,傲慢,便是老聶。他走幾步,便停下,手叉在腰間,滿不在乎地望什麼,再繼續一瘸一拐走路。活顛倒啦!檔案滿天亂飛,人們無所適從,——你想象學校的上空有一個道人拿著彩旗指揮紙人演練八卦陣,這些紙人就是學生。學校成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