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波動。迎著夕陽,一圈圈射來的輝煌套在你的眼睛上,幾十個有色鏡架在你的鼻樑骨。睜不開眼睛。避開,側面看,那光是斜斜的密集的線條,億萬蛛絲,千層紡線,拋來覆蓋。幾個人影象烏鴉踩在麥穗上,田野裡拔燕麥,長草。大片的麥田裡有最黃的一塊麥田,光線最濃,濃得具有厚度,好像它是一種物質,可以用手攪動或捧起。溝旁的樹木過濾,沒有遮擋陽光。白蘭瓜地裡,兩個人披著頭巾在傳粉。一處田間,陳年的草垛變色了,縮成一個銅鏽色的包。為什麼不把它清理了?或者就在那裡把它燒掉,騰出一塊地方來?幾年了,好象沒有人去注意它。但最終它會消失的,再垛一個新的草垛。一隻老鷹從大漠那邊盤旋過來了,嚇得四五隻鴿子不再留戀碧藍自由的天空,不能體會飛翔的樂趣嘍,啊呀急叫,鑽跟頭下滑,向村莊飛去。一輛客貨兩用車駛過土路,響聲越來越大,駛向一個院落。車後一道灰塵揚起來。
陽光強烈,樹蔭、豆田、水溝裡溼熱,雜草快速生長。看著艾草,豬玀草,酢漿草,蘆葦草,好像不順眼,拔下它們扔在那兒,雨後,澆水後,大部分活過來。它們原來的根系殘留沒有拔盡,什麼也不管,又過幾天,象韭菜一樣繁茂。是誰給了它們沉默、興奮、繁雜的生命力呢?是誰讓它們“枯死”又鮮活過來了呢?當人們驚懼來自天空的“太陽風”時,偏偏可能是太陽風射來力量,促使雜草們、小花們生生不息!而月光射來陰力,使它們顯得敦厚溫和。沉默一詞,應該本身沉默,因為世界上根本沒有沉默,只因為我們或它們聽不到生命的絮語。黑莓,蘆管,狗尾草,性格活潑些,用顏色氣味顯示自己的存在,尤其那狗尾草,象獴一樣站立四顧,機靈自信。
夕陽西下。它被許多遠遠近近的樹木遮擋,光色婆娑。很遠處的樹梢像火焰燃燒,那綠色要被燒焦,可還是綠色。不很強烈的光穿過幾棵白楊樹冠,再射到這院落裡,給葡萄架過濾了,在地面灑下斑駁的陰影。涼爽宜人,幽靜而開闊。陽光終於消失了,最後一抹餘輝灑到屋簷板上,清淡如同一層淺黃的油漆。陽光收斂,地氣蒸騰起來。聞到了葡萄帶甜的酸味,混著土氣的麥秸味,玉米地裡的溼腥味,白楊樹葉上的苦艾味,夾著雜草味。空氣涼爽了,人的疲倦神態消失。
廚子來了,他的筐裡裝滿了菜。這人長得眼睛細小,身體敦厚,布鞋走路很快,穿的藍褲子摔來摔去的,不象一般的布料抖動正常。
“張老闆,今天想吃什麼啊?”
4 宴飲之樂(3)
“做什麼吃什麼吧!”張雪烽笑道,不習慣發號施令。“炒一個青椒洋芋絲,一個涼拌豆角,吃一頓行面,怎麼樣?你熬的醋滷有味道,比家裡的香多了。”
廚子因為天氣好而非常高興,他在圍裙上抹著手,說:
“你們城裡什麼都好,吃得好,上班也可緊張,沒時間慢慢熬醋滷麼!”他看看田野,問:“今天有幾個人吃飯?”
“不下十個人吧!你去和麵,給我菜。”
張雪烽削洋芋的皮,把皮削得太乾淨,白亮白亮的,把凹槽裡的皮和土也剜盡。廚子做工精細,手腳麻利,平時沒有這麼細心。公共食堂,皮也不削,人們嘟囔著也吃了,——把皮和土粒吃下去。鄉下女人,對地裡挖出來的新洋芋,本身就白亮亮的,削皮會浪費,就用粗糙的手帶著有力的指甲,把皮捋去了,搓盡了,好像剝動物的皮。洋芋,這個傻乎乎的塊莖,敦厚溫和,可以炒著吃,煮著吃,油炸著吃,曬乾磨成面吃,燒著吃。它的產量大,吃法多,養活了象它一樣的人們。張雪烽削了滿滿一盆子洋芋,擱在方桌上。摘豆角,把根鬚的一頭掰斷,抽調粗纖維。炒豆角要炒熟,半生不熟會中毒:時常聽到報紙上說,哪裡的民工吃了未熟的豆角中了毒,報紙只管渲染報道,一般來說,不知道事件後來怎麼樣了。張雪烽幾次叮囑廚子:“炒熟,炒熟,不要可惜爐子。”炸了豆角涼拌著吃,炸爛了,加上蒜,鹽,醋,調料,香油,可保無虞。本地人愛吃涼拌豆角,有味道,爽口,不膩,脆生生,一碟綠色,看上去就舒服。但在比較高檔的餐廳飯館裡,涼拌豆角的顏色非常翠綠青嫩,簡直比地裡長的還要綠嫩。這也是小小的技藝;在平時,等到涼拌出來,不太翠綠新鮮。有些多舌的人,總要唧唧喳喳,說飲食怎樣怎樣就好得很,怎麼就不太好,其實並不如此。就象當今的一些著名專家,看待社會問題“提了西瓜,丟了芝麻”,經常提些生僻怪異而不實用的論點,說象他那樣,矛盾就解決了,國家就有秩序了。
涼拌菜沒有太多的學問,因為大自然饋贈時,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