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爍著細碎的反光,白色,銀色,淡黃色,橘子色,淺紅色,它們寧靜融和,又每時每刻發生變化。空氣異常寒冷,鼻尖、耳朵和手指被凍得麻木了。林楠穿著黃色的羽絨服,戴著藍色夾紅線的針織帽,一雙黑色高腰皮靴黑得發亮。她挎著一個咖啡色的毛線針織包,做什麼的呢?裝食物和照相機。他揹著獵槍,也揹著食物,還裝了一本書:《瓦爾登湖》。他去借獵槍,朋友把獵槍端在他面前說:“小心,槍走火哩;不要張揚,和平年代不喜歡槍呀刀呀的。”書也是做樣子的,就像梭羅在瓦爾登湖時木桌上攤開著《伊利亞特》,洗滌鎮靜心靈,沒有時間看。
她發現每一個景,就覺得很美,活潑嬉笑,立即照相。每照一次相,已經照過的不如才看到的。結果,他們照了許多,許多時間花在照相上。她想和他一起照幾張。他對照相技術不懂,她擺佈他,她感到了超過他的快樂,創造美的奇想爆發了。
她說:“你要表現你的本色,就是你的思想和氣質,眼睛看著前方,目光炯炯,體位還要照顧——我。”她比畫了一個動作,“用右手輕搭在我的肩膀上,少部分眼睛的光芒留給我。如果一點都不留,就像外國男人了。當然了,男人麼,也不要兒女情長,大部分的光芒看著前方,看路在何方。”張雪烽想到她真是個細膩的女人,怪不得大街上的廣告,外國男人目光炯炯看前方,任憑女人偎依。中國男人卻對女人一副偎依柔媚的樣子,這種樣子上一世紀就如此,這個世紀初更濃,恐怕要延續到下個世紀。——應了義士的話,此國之所以不昌也。
他一個人練習了幾遍,她在放照相機的位置看了幾遍,兩個人站在一起練習了幾遍,她才按下快門。照最後一張相時,她高興得滑倒了,照相機摔到雪地裡,她直挺挺躺在雪上。他幾乎要“啊呀”一聲,跑到她跟前,兩手插入雪裡,把她抱起來。沒有什麼,只是滑倒在雪裡。他凝視她。她仰看他的面龐,鬍鬚結了冰霜,眼睛犀利!背後的藍天晶瑩如玉。他們互相驚奇對方有對這個世界獨特的感覺和視角,快意產生。他看著她嫩白光滑的臉色,灑了一層淺淺的光,忍不住吻她的額面,極為冰涼的面板!好像不是活人的面板,吻著,有了溫馨了,聞到了極其熟悉的體味和化妝品氣味,好象大白鯊從遙遠的海域聞到了血腥味趕來,渾身產生了力量。他們站好,他拿出一個小扁瓶子,兩人都喝一口酒,說:“好冷呵!暖和一下。” 。。
18 事中之事(2)
他們走著,大概上午十一點了,陽光更燦爛,照到面板上有了暖意。
她指著遠處,驚喜地說:
“咦!那是什麼呢?”
他在雪野裡掃視著,原來一隻鴿子大小的灰色的野雞,在草叢旁邊站著。它在想什麼呢 ?剛醒過來嗎?身體有不適嗎?沒有見過獵人嗎?它不跑也不飛,好象在望著他們。他一腿跪在雪上,膝蓋冰涼,舉槍瞄準。
它感到了危險,眼睛像有些人的小眼睛一樣呼扇幾下,再睜大,就要飛竄時,“通”地一聲,槍響了。獵槍上的一縷青煙冒起,像農家做飯時煙洞裡冒出的煙。它被巨大的衝擊力摔到了幾米以外,好象一隻雞被割斷喉嚨摔出去,雪劃得亂七八糟。它的翅膀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生命就這樣容易破碎。
他沉浸在槍法的快感裡,去拾起獵物,脖子血跡斑斑,羽毛凌亂。裝進布袋裡。他原想並不指望打到什麼獵物;荒漠乾旱之地,雪野漫漫,獵物太少了。她看到了白雪上的紅血跡,色彩對比刺激,看到一個生命的完結,忽然感到了不舒服。她反問自己:“這個生命是她指引給他打死的嗎?”她決定不再看著他打獵了,由他去打吧。
在雪野的南面,反光很強烈,眼睛刺疼了。一隻野兔一跳一跳的。它看到了他們;但不在乎。
他難住了:打這隻野兔得有耐心,他是追不上它的;不打吧,那揹著獵槍,獵物跑動,到沙漠裡幹什麼來了?他問她:“想打這隻兔子嗎?”她瞥著他:“你決定。”他說:“想打一打。”他們就靠近野兔了,在二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下來。它看到了他們的動機;忽地一竄就不見了。他們只好順著爪印在雪上咯吱咯吱走。走著,把野兔的事情就忘記了。
穿過一片小樹叢,陡坡。乾草雜亂。防備滑倒,他邊探腳邊下坡;她跟在後面。他跳下最後一個坡,跳到河灘裡,放下槍,轉身接住她,把她抱下來。河床很平,雪是多麼潔白呀!多麼平滑呀!閃爍的銀光形成模糊的直線,跟隨著他們的身影。很低的河灘裡,看到的地面景物不多,四圍稀疏的雜草、灌木和白楊樹,視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