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回答著,或者直接接過她手中的活計幹起來。如果病情發作,為轉移焦慮情緒,她眼睛裡似乎有淚光,便盡力說話釋放,一遍遍問醫生:
“張大夫,這味藥該怎麼煎?”
張雪烽總是停下診斷或寫藥方,回過頭去看清楚,一遍遍地回答,:
“先煎十分種。”
“張大夫,這兩種藥能混用嗎?”
醫生抬頭看清楚,清楚地回答:
“不能,混在一起會產生毒性。”
“醫生,銀花與金銀花是一樣的藥嗎?”
這個問題好象問過不止兩次了,醫生詫異地抬起頭,但卻望著她的眼睛,再一次溫和地說:
“是一樣的。一朵花有金色和銀色的花瓣,所以人們叫金銀花,有時銀色多於金色,也叫銀華。有些地方醫生還叫二花呢。”
“醫生,這個字是什麼呀?”她走到他跟前讓他認字,她的眼睛盯著字,彷彿那不是字,而是鑽石的截面。
他為自己潦草的字笑起來 ,——其實他的字跡與別的醫生比起來,要清晰工整多了,他用鋼筆塗改,寫清楚,把藥方遞到他的手裡。他心裡驚異她情緒煩惱而行為得當,眼睛誇獎她的細心:“好的,仔細一點好。”點點頭。
她心裡裝了許多美好的東西,又好像心裡什麼也沒有,如雲彩給人的感覺。她望著外面,望著天空,問醫生,又好像問天空:“一會兒晴,陽光燦爛;一會兒陰,掉下幾個雨點兒。嗯!下午會怎麼樣呢?”
醫生有了空隙,給她回答說:“下午和上午可能一樣,但云彩會有新的變化吧。”
她帶著愁緒問:“秋天過去了,又是一個什麼季節呢?”
他笑道:“當然是銀裝素裹的冬天啦,可以穿著紅色黃色羽絨服,踏雪,郊遊,堆雪人,溜冰,追逐野兔,呼吸新鮮的空氣,眺望大海一樣的天空。”
她聽了很愉快,好像聽著大提琴的和絃,撫摸著藥鋪裡的凳子說:
“哎呀!它太舊了,要折了。”
他解釋:“這把凳子用了十年,三個主人,該淘汰了,趁好買兩把進口鍍光模擬皮長條椅,可坐八個人。”
她一些問話幾乎是自言自語,幾乎沒有目的和意義,但為了使她愉快,不使她的情緒突兀變異,不打斷那條湧泉出來的溪水,他只好把石頭說成苔蘚,月亮上嫦娥沐浴,藥鋪裡有一個無菌的空間,明天畢竟又是新的一天。
她是病人,藥鋪裡也吃安眠藥沉睡。
9 互相改變(1)
她喜歡獨倚。她推開窗戶,外面細雨纏綿。
天時陰時雨,難見一個燦爛的晴日,北方意外的雨季。時下時停,時大時小,飄忽不定,不大象往常那樣靜靜地帶著愁緒淅瀝,像黃昏的那種情調。雲層很輕地漂移過來,還未均勻,像夏天那樣幾道山嶺般的厚雲還未鋪開,雨點兒跌落下來了,樹葉上和花枝上打得吧嗒響,葉瓣搖擺,小路上雨水浸得很亮。屋簷一道雨線濺落。若天空更亮了,雨就停了,但云層始終不散。這種天氣一直延續十多天,陰沉沉的,雲、光、雨,還有輕聲、淡色,它們都糅合著,好像一天之中經歷了許多的事,有點急人,很想跟誰訴說,又好像一個少婦在出門前遇了幾件小小的瑣事。晚上倏然醒來,聽到外面的唰唰聲,就想,又下雨啦。早上起來看,還在下雨。不要管它。不知不覺,雨停了。中午時分,天空變大了,太陽好像在南天的雲層裡,身上感到了暖意。午睡後起來,蠶兒蠕動的聲音,怎麼?又下雨了。不絕如縷,滴滴答答,淅瀝到黃昏,凝望著西面,不見夕陽,才像我們常見的那種秋天的帶著愁緒的雨。
在天空忽然藍了的時候,地上立即有了活氣:果園裡,一個老農揮鐵鍁使勁拍著土,他感到很踏實;兩三個孩子溝渠上跑,越過桔黃色的蕎麥地田埂,尋找什麼吧;一個農婦戴著紅頭巾,遮擋著光和風,在金黃色的油菜地裡薅草呢。不過,就一小時吧,天可就陰了。等到雨星兒飄開了,唰唰的雨聲大了,人們興奮地回家,小跑著,大有“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現”的樸拙心情。
有時,這種雨也會變化。大概午後四五點,在西南天空上有很亮的光線時,頭頂上的雲層如煙霧變薄消散,露出一線藍天,難道要晴了嗎?難道太陽要出來了嗎?忽然,從雲端裡灑落一些雨星兒來,淋溼了衣服,實在出乎人的意料!似天宮裡的銀珠濺落,在人間的半空裡被看不見的光照得亮晶晶的,幾乎反射著光呢。斜著頭看,銀珠濺落的區域外有銀線如蛛絲飄動,有輕煙飄到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