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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燕行】
又是一年冰裂雪消時,無雲,無雨。
燕行六歲。手執一柄童子劍,逆風破枝,一劍拂去庭中最先萌出的嫩芽。
劍氣如霜,殺意分明。
燕父撫摩了他的臉頰:“該給你挑一把劍了。”
燕行笑了。
燕父將嫩芽拾起,淺淺一點綠楚楚可憐:“燕行,劍平天下,卻不能恃強凌弱,雖然只是一點芽。”
燕行懵懂點頭。
鐵匠鋪裡,爐火正旺,鐵匠闊口赤髯,發如硬鐵,一錘一錘砸向生鐵。
半刻鐘功夫,回頭才看見燕氏父子,頓時笑了,笑得比那火還旺:“燕公子來了,你終於想通了要打一把劍麼?”
燕父搖頭,微笑如初月:“三月十五是犬子六歲生辰,前些時候許他一把好劍。”
鐵匠抹了抹汗:“來得正好,我得了一塊上好的邙鐵。燕小公子練劍就是有靈氣,比你當年比劃得還像樣。那時候,你還說只用我鑄的劍呢!”
燕父但笑不語。
長風拂藤,繁花微亂,好容易盼到取劍的時候,燕父受寒,臉色蒼白如雪,連走一步都上氣不接下氣。
燕行獨自跑去取劍。
卻是去早了,劍還差最後一關,淬火。
鐵匠將火燒得劈哩啪啦,映得眼睛發疼,卻不將寶劍放入火中燒煉。
“亥時才是最好時辰,燕小公子先回去吧,明天給你送到府上。”鐵匠大大咧咧的,說話聲音大,咳嗽聲也大,偏偏每次和燕氏父子說話時,都很恭敬,文縐縐的,用詞也不像市井人士。
燕行搖頭:“我可以等。”
鐵匠也沒多說話,只把他的腦袋撫了撫:“你可別學你父親,只知道練劍,什麼都不懂。”
燕行大睜眼睛,大聲說:“我爹什麼都會。”
鐵匠逗他:“他會什麼?”
燕行怒視他,自己父親當然什麼都會,所有人都說他當年千里追敵,一氣殺了仇人全莊,救了上百號人。如今燕父每逢春天就必大病,就是當時血刃仇人時不慎被襲留下的病根——那個大仇人也是很有本事的人,不然不會成為公敵。當然,燕母當時也是被救者之一。
鐵匠點點頭:“對,他還會千里救美人。”
燕行學著他的樣子,坐在草垛上,盯著自己的劍,沒淬火的劍看上去已經很鋒利了,比電還亮。
劍旁邊還有一把很粗笨的刀。
傻不愣登的。
“這刀是誰的?”燕行好奇地問。
“和你的劍是同一塊邙鐵,半點沒浪費。”鐵匠咂了咂舌。
“但它是刀!”
鐵匠笑了:“刀劍刀劍,刀跟劍是一家。”
可這把劍上看去這麼漂亮、這麼威風;這把刀看上去就破落得很,像從土裡刨出來的一樣。
鐵匠卻說:“道理跟人一樣。雖然是一家所出,你爹就很漂亮,像那劍;我就很齷齪,像那刀。心是一樣的心,看到別人眼裡就不一樣了——我也想成為一把慷慨生死的刀,能跟你爹這把君子劍一同橫行天下。”
後來的話,燕行沒太懂了。
鐵匠偏偏說上勁了:“劍有劍的好,刀有刀的好。劍出世,刀入世。出世的人,經不起一點塵染,稍微有個往事就放心底,看似出世,其實就是死倔。入世的人,俗,俗不可耐,但我們經得起事,什麼都看過,也看得開忘得了,這樣的一輩子,俗點又怎麼了!”
燕行睜著溜溜的眼睛看他。
眼睛是淺碧色的。
鐵匠颳了一下他的鼻樑:“眼睛這麼漂亮,你可不能這麼看我,當年你爹就是這麼看啊看啊,把我給看倒了,現在都沒硬氣起來。”
燕行眨了眨眼。
鐵匠拿起那把劍:“我一直想為你爹鑄一把絕世的劍,絕無僅有的那種。可惜,還沒找到最好的鐵,他就不拿劍了。”
上一把劍,燕父血刃仇人之後,就扔進了河裡,從此,世上好劍無燕君。
“我的會成為絕世好劍嗎?”燕行脆生生地問。
鐵匠笑了:“這個不在我,在你。”
“我?”
“所有的武器都是有靈性的,你的心就是劍的心,你待它好,每天將它養得好好的,它就會助你成為絕世之劍。”鐵匠驀然笑了,眼睛發亮,只一剎那,像最利的劍,長劍拂過,太平如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