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期只笑不語。
遲衡興沖沖地說起在武知縣時,大家一籌莫展,容越也看星相想起洪水一事。見莊期聽得入迷,他索性一口氣說下去,說容越如何脫穎而出,如何統領千軍,現在在壘州,依照現在的態勢,不就他就是壘州之主了。
莊期微笑,很淡然。
遲衡又說起苦茲縣的趣事,如何拔得頭籌後被生生困住了,尤其是看到群蛇時容越的臉都白了,以及如何在溶洞裡殺了怪魚……一概說得眉飛色舞,恨不能把容越的趣事全挖出來。
莊期終於粲然一笑。
莊期素來只有仙人之氣,不食人間煙火,這一笑才有點兒人氣。遲衡看在眼裡,心想,在這種荒山裡,對著垂垂老矣的師父,遙望亙古不變的星空,這種日子,過得應該很無聊才是吧。
遲衡遂不假思索地說:“莊期,你願意離開禪山嗎?”
莊期一怔。
“你從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裡嗎?”遲衡指著天上的星辰說,“只有離得遠了,我們才能看到那麼多星辰,你若能到眼前,就只能看到一顆星星,不會覺得很遺憾嗎?”
莊期沉默。
“天底下的天空是一樣的,但際遇不是一樣的,在這裡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別處,卻不同。”遲衡側頭笑了,“就好像容越很優秀,但都是隱藏的,只有在特定的時機被激發出來才能看到啊!他若在紫星臺,只怕連最簡單的星相都看不了。”
莊期但笑不語。
“你會看星相可不得了,假如在我們顏王軍你一定可以成為萬人敬仰的星相師……”
“不需要萬人敬仰。”
“……至少你也可以經歷許多有趣的事,看到許多有趣的人。這跟紫星臺不一樣的,會來這裡的都是虔誠的信徒,所以你只能看到一種:誠惶誠恐,畢恭畢敬。你要是不到別處,永遠看不到永珍世界的林林總總。”
“你是想說服我離開紫星臺嗎?”
。
139一三九
【第一百三十九章】
遲衡張口結舌;舌頭在嘴裡繞了結,認命地點頭:“顏王軍很缺你這樣的人。若星相與戰事相連;打起戰必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你若不願跟著我;我送你去壘州,和容越一起看星相也好——壘州的星空也是一樣。”
莊期笑了:“你和師父說吧。”
站在白鬍子師父跟前。
迷迷瞪瞪的;遲衡有點暈,他已經帶走過一個;現在要帶走第二個;這事不厚道啊——而且莊期什麼意思,願意不願意啊;萬一捱了師父一頓打;回頭又不願意,這算什麼事!
吞吞吐吐才說出口,果然師父將壺狠狠頓在桌子上,茶水四溢,怒氣衝衝。
遲衡驚了一驚,心想可別氣出毛病來。
喘氣了半天,師父平息了一下,忽然嘆了一口氣,頹然道:“貧道早該料到:命裡來時躲不過,哪能爭得過宿命?去年原以為可瞞天過海,卻不知,反而早早地賠了另一個。罷了罷了,巖上無心雲相逐。”語焉不詳,拂袖而去。
遲衡莫名其妙望莊期。
莊期只笑。
遲衡轉輾反側了一晚,次日,遲衡牽馬就要告辭,他跟紫星臺犯衝,生怕呆久了又把這裡給毀了。卻想不到前方,一匹白馬,莊期騎在馬上,靜靜等著。
遲衡以為他是來送自己的,遂說山路崎嶇,送就算了。
莊期顰眉:“你昨天說的……”
遲衡一怔,再看身後,紫星臺的臺階之上,白鬍子師父領著一干徒弟,肅穆、悲傷、激憤,齊齊地看著他們兩人。
驀然,欣喜若狂,遲衡牽住了莊期的韁繩:“你真的打算了嗎?”
莊期目視前方。
十一月天,莊期第一次離開了紫星臺。
其實,遲衡一直很困惑,兩人先前並無交際,莊期怎麼就聽自己的話下山了呢,僅僅憑自己那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容越是興趣相投,而莊期呢?
許久之後,一次機緣巧合,遲衡莊期雙雙枕在一塊白石上,悠悠看著天空。同樣是白石,卻不在紫星臺,而是凡塵之中隨意的河邊,隨意的流水,隨意的遼闊星空。
遲衡就問了。
當初為什麼跟自己離開紫星臺。
渺望星空,莊期道:“從小我就仰慕師父,他會觀天相,能掐會算,而且一算一個準。雖然現在看來,好多也不那麼神奇不那麼玄奧,但深烙心底的敬仰不可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