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惟雲心中已然雪亮。皇上近年來提拔寒門將相,懲貪腐,任循使,步步削奪仕族重權。鳳家已覺利刃在頸,危機四伏,不欲坐以待斃,竟勾結御醫謀害皇上,妄圖反戈而擊,顛覆天日。這些年來清查虧空得罪無數閥門權貴,朝中多少人對他斯惟雲恨之入骨,一旦仕族掌權,定不會放過他和杜君述等人,方才皇后在武臺殿將他貶至湖州,原來竟是明貶實保。此時皇上病重,鳳氏一族在朝中勢大根深,若與之硬碰,勝負難料。更何況,鳳家外有四道布政使控制十六州軍政重權,除了帝都附近重要州府之外,另有文州、紀州、現州、琅州等正處東海軍需要道之上,一旦有變,湛王腹背受敵,必將陷入危境。皇后這是在以緩兵之計穩住鳳家,欲確保東海戰事順利。
然而這些都還在其次,最讓斯惟雲震驚的是,皇后此時同鳳衍虛與委蛇,一手將鳳家拖至雲巔,當機立斷,借鳳衍之手掃除殷家,復又飛書湛王,暗中調兵遣將,劍鋒直指鳳家。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她究竟要幹什麼?面對這些,手握重兵的湛王又將會怎樣?斯惟雲想到此處不由打了個寒噤,穩了穩心神,問衛長征:“這究竟是聖旨,還是娘娘的懿旨?”
衛長征一笑,說道;“斯大人看筆跡難道還不知嗎?是聖旨還是懿旨,這又有何區別?事不宜遲,大人速速啟程吧,我還要到杜大人附上走一趟。”
斯惟雲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煩請轉告娘娘,斯惟雲定不辱命。”
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卿塵站在殿外,耳邊盡是刷刷急落的雨聲。
雨落如注,瓢潑而下,激濺在開闊的白石廣場之上,水花成片。肅穆莊嚴的大正宮籠罩在雨勢之中,遠遠模糊成一片浮金琉璃。
舉目之下雨幕蒼茫,天地間一片無止無盡的安靜,心中沒有一絲念想,似被這雨沖刷得無比干淨。心靈隨著大雨無垠伸展,幾與這天地融為一體,每一滴雨都清晰,澆注心頭,透徹淋漓。
簷下冷風撲面,吹得卿塵衣袂飄搖不定。雨絲斜落衣襟,她卻始終站立不動,任雨水飄落髮際,溼了面容,把那一雙眼眸洗的清亮。已經多少天了,任她用盡針藥,夜天凌始終昏迷不醒。那毒一次發作,似乎被他自己的意志強壓下去,再不曾反覆,但他的身體也到了所能夠承受的極限。
看著他一動不動的睡著,彷彿靈魂被掏空,緩緩填滿了恐懼。如果……她不敢想這兩個字,深夜裡獨坐榻前,握著他的手,發現原來有很多話想和他說。她便一點兒一點兒地說給他聽,曾經她記憶裡的世界,她所向往的未來,她藏在心裡細微的憂愁與歡喜。初相遇,再相逢,心相印,情深種,不覺已近十年,萬千歲月如水過,花開花落,朝朝暮暮,還有多少個十年……
他就在身邊,卻不曾如往常般側首凝注聽她低語,不曾勾起唇角對她一笑,不曾用那樣清淡的聲音答她的問話,他只安靜得令她一字一句都淒涼。但只有這樣的訴說,才能驅散那生滿心間的恐懼,她才不會在那樣寂靜的夜裡獨自被黑暗吞噬。於是便這樣一直說下去,片刻都不停,直到曙光破曉,又是一天。
又是一天,明處刀光劍影,暗處虎狼環伺,三千宮闕連綿,萬里山河。一天的雨,孤獨的冷,無力的疲憊,絲絲浸入了骨髓。
卿塵閉上眼睛,指尖狠狠嵌進掌心,忽然將眉一揚,往前邁了一大步,直接站在了雨中。
“娘娘。”身後落下輕重不同的腳步聲。
卿塵自雨中回身,莫不平率冥衣樓部屬,衛長征與南宮競等心腹將領跪於殿前,簷柱撐起高殿深廣,低暗的光線中穩斂的眼神,玄衣鎧甲堅銳的身姿,多少令人心安。
“如何了?”卿塵緩緩拭去臉上冰冷雨水,步迴廊前,淡聲問道
“稟娘娘,十八鐵衛已護送斯大人順利出城。”
“兩城禁軍盡在掌握,無有異動。”
“玄甲軍將士枕戈待命,隨時聽候調遣。”
“司州諸處也已安排妥當。”
“好。”清緩一笑掩去了滿眼憔悴,卿塵的聲音十分平靜,甚至透出冷然:“不要驚動對方,確保東海戰事無恙,動手之時務必乾淨利落。”
“是。”簡短而有力的聲音落入雨幕之中,莫不平抬頭問道,“娘娘,皇上可是有好轉?”
卿塵緊抿著唇,纖眉淡鎖,不語。莫不平見狀,有些話也不得不說了,便斟酌道;“事到如今,娘娘是否應該做下最壞的打算?”
不料卿塵霍然將眼一抬,說道:“皇上絕不會有事!”她眼底血絲隱隱,似悲似恨,苦澀難言。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