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憑欄而坐,旁邊一名侍婢懷抱箜篌。
風獨影心中一動,想定是她了,於是抬步前去。
那年輕女子是面向著湖面側身而坐,聽得腳步聲,於是轉首往他們望來。那刻看得女子面容,風獨影暗暗讚歎,所謂人淡如菊,必是如此。
那女子目光與風獨影相遇,亦暗暗稱奇,衝她微笑頷首,風獨影頷首回之。
“姑娘面生得很,不是沛城人氏?”那女子問道,聲音清淡柔雅,與其人極是相稱。
風獨影挑眉,“何以認為我不是沛城人氏?”她已步上亭子,此刻近在咫尺,看那女子年約二十六、七,面若秋月,眉淡如煙,烏髮如雲,鬢旁插著一朵猶帶清露的醉芙蓉,著一襲淺黃衣裙,仿若菊英之雅緻,又似芙蓉之清麗,令人見之怡心。
“這沛城的姑娘我大都知道,卻無一有姑娘這等氣度。”那女子淡笑道。
“哦?”風獨影在曲殤的對面落座,杜康自是在她身旁站著。“若我沒猜錯的話,姑娘便是曲家小姐曲殤是嗎?”
那女子見風獨影點明瞭她的身份,目中波光一閃,然後瞭然一笑,“正式,不過……”她眼中漾起一絲別有深意的笑紋,“是曲樂的曲,國殤的殤。”
風獨影頗是訝異,她本以為是“曲水流觴”之觴,卻不曾想她竟是以“國殤”之殤為名。“國殤之殤太過悲切,很少有人以之為名。”
曲殤只是看著她一笑,不曾解釋。
國殤之殤……風獨影看著曲殤,驚異之餘心頭那團疑雲卻愈發的濃厚了。
兩人一時目光相視,各有思量。
片刻,曲殤微笑道:“姑娘難得來一趟沛城,你我有緣相見,便為姑娘彈一曲箜篌,以盡地主之誼,只是曲殤技藝粗淺,還望姑娘莫要恥笑。”
風獨影聞言,暗思她雖是囑咐許淮不要洩露她的身份,但不過三言兩語,這曲小姐便主動為她彈奏箜篌,即算許淮沒有點明她是誰,只怕也是早已暗中相托。因此她倒也不想推脫,就聽聽這謂為沛城一絕的箜篌到底是何等的令人難忘於是亦淡淡一笑,道:“曲小姐說笑了,小姐的箜篌遠近聞名,我能聆聽,乃是三生有幸。”
曲殤一笑不語,取出絹帕擦拭雙手,然後自侍婢懷著接過箜篌置於膝上,指尖輕撥,頓清音流瀉。
那曲音初時清淡素雅,可聽過一兩段後,風獨影卻暗暗心驚,看著凝神彈奏的曲殤,心頭那團疑霧隱約的裂開了一絲縫隙。
曲殤彈奏之曲原是琴中名曲《孤館遇神》,傳說作此曲之琴師在一個雨夜與孤館彈琴,琴聲幽幽蕩於天地之間,有鬼魂聞聲飄然而至,向琴師傾訴冤屈。
此曲 共分為無題,端坐,鬼見,怪風,雷電,喝鬼,鬼訴,鬼出,呼天,曙景,雞唱,擊鼓十二段,以琴奏來自是跳脫閃耀,驚心動魄,而且曲風飄乎靈異,以突顯一人一鬼互訴衷腸之山嶽相隔世事兩茫茫之感。
而此刻,曲殤以箜篌奏來,曲聲陰柔飄渺,與那曲中之意十分吻合。絃動之間,杳渺似空谷微風飄乎悠遠,軒昂之時卻是萬流奔放氣勢萬千,弦振疾響之際,又張狂狷介如雷鳴風嘯,聞者一時心境平靜,一時又意氣激揚,一時又神魂癲狂,只隨著曲音忽憂忽樂忽喜忽悲,仿是弦指揮動之間已驚魂攝魄也。
當一曲畢,水亭寂靜,只餘曲聲繚繞。
風獨影凝目望著對面的曲殤,腦中思緒翻湧,心頭似明還暗。而曲殤懷抱箜篌,氣息微促,顯然方才一曲頗耗精氣。
許久後,亭中才響起風獨影清澈微冷的聲音:“好一曲《孤館遇神》,曲小姐的箜篌果是絕倫,讓人過耳難忘。”
曲殤抬首一笑,“姑娘過獎了。”
“《孤館遇神》”本是鬼魂訴冤,而曲小姐這一曲。。。。。。“風獨影微微一頓,鳳目裡波光隱晦,”難道曲小姐是有何話要與我訴說不成?”
曲殤秋水似的明眸靜靜看著風獨影,心中有些驚異,又有些開懷,片刻,她輕笑出聲:“呵呵,風將軍果是不凡。”
昨日傍晚,沛城府尹親至曲家,重禮相贈,言詞懇切,只為“請曲殤姑娘明日一定為帝都貴客彈奏一曲”。什麼樣的貴客會讓一城府尹如此鄭重其事,思量一下近日城中“鳳影將軍現身沛城府衙還懲戒了不少衙役”的傳聞便可知。想起這位貴客的身份,往事便條忽而至,悲歡難抑,本是不想理會,可如今不過一介平民,寄身沛城,無論是為己為家,皆不可得罪府尹,所以還是來了,只是卻萬般猶豫,她不知自己能否心平氣和。
枯坐水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