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孽?即算在當初亂世中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可如今,天下已定,她不是可以安享富貴了嗎,又何必征戰北海千里追敵?他雖是問出了口,但他不確定她會聽懂,也不能確定她會回答。所以當風獨影開口時,他有瞬間的怔然。
“最初只是為了活著,後來麼……”風獨影微微一頓,然後依舊是淡淡的道,“想讓么叔么嬸他們可以日升出海捕魚,日落收帆歸家。”
那話,簡單得近乎平淡,可易三聽了卻由不得為之動容,看著月華之下布衣粗裳亦華容豐豔的女子,忍不住再次發問:“你難道一生都要這樣?”他所接觸過的女子,無論是出身高貴的還是出身貧寒的,最渴望的不過是覓得如意郎君,一生過得和美安寧,即算是江湖上的那些除惡揚善的俠女,最終也會放下刀劍,與夫婿相守,有兒女繞膝。千古以來,女子所求的莫不過如此!
風獨影並沒有立刻回答,她看著那無垠的夜海,目光渺遠而又清明,半晌後她的聲音輕輕傳出,如同夜風劃開海潮:“走到今時今日,予這王朝予這天下百姓,已承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手中的劍不能放下。”
易三又是一震。縱觀歷朝歷代,最為推崇的便是那些締建功業之後不戀榮華權勢而退隱山野的名臣良將。“即算功高震主亦不怕?即算鳥盡弓藏亦不悔?”
這一回風獨影卻笑了,那張充滿凌厲銳氣的臉上浮現一抹清淡得如晨風拂曉的微笑,讓那張臉瞬若晚蓮臨風,自有寫意風華。
“你所說的,予我們八人永不會出現。”她側首看一眼易三,鳳目裡清光流麗,就如眼前的大海,深廣無垠之上流動著皓潔的明光。“而且功成身退的人在我眼中算不得真英雄,說到底那不過凡夫為求得善終。從我拿起劍的那一天起,我便記下‘兵者兇器也,善用兵者,卒於兵’此言。我一生鑄下殺戮無數,我便不求無疾善終。所以啊……”她移首望向大海,神情平靜,“即算真有鳥盡弓藏之時,我亦坦然受之。”
易三久久無語,只是看著她,半晌後,才輕輕嘆息:“‘定天下者,必有大愛於天下’誠非虛言。”
“哦?”風獨影側目睨之。
易三莞爾頷首,不介意那會折損他的風姿與年齡的酒窩、虎牙露出,面若瑤臺金童,眉眼間卻是疏狂流溢,自有一種形於其貌之上令人賞心悅目的瀟灑。
於是,風獨影亦云淡風清一笑。
“乾坤在握,勿論功過。壯懷意氣,且趁今朝。”易三悠然吟道,然後伸臂提過一旁擱著的竹籃,從籃子裡取出一壺兩杯,斟滿了遞一杯到風獨影面前,“來,我們乾一杯,為這月圓人好乾杯!”
風獨影接過,兩人一碰杯,各自仰首飲盡。
“不過是桂花茶。”風獨影飲完轉著手中的茶杯道。
“你頭上傷還沒好全,喝酒不好。”易三頗是享受的眯著眼,“浸了桂花的茶果然更為醇香。”
風獨影看著一臉舒坦的易三,然後忍不住發自內心微微一笑。除了七個兄弟外,她再未有親近之人,更沒有所謂的閨中姐妹知己朋友,而眼前這個人雖只是初識,卻讓她毫無戒心,心情也沒由來的輕鬆。
易三又從竹籃裡取出一碟臘魚、一碟蘿蔔乾、一碟桂花糕、兩碗豆花,一一擺在礁石上,那姿態好似他擺著的是千金難得的珍餚。“眼前有明月,身畔有佳人,再加香茶美食,這個中秋節可算……嗯,等等,還差一樣。”他從袖中取出一枝竹笛,“再有本公子的笛曲悅耳,這個中秋節可算圓滿了。”
話落時橫笛於唇,剎時笛音輕飛,如自月中灑落的清光,盈盈隨風飄舞,又若海中翻飛的浪花,綿綿隨潮起伏。一剎那又泠泠如泉吟,幽幽似花開,清音繞耳,暗香浸骨。
風獨影怔怔望著對面吹笛的人,玉面無瑕,清姿妙絕。這笛曲她聽過,便是昨夜的《解憂曲》。而她對他沒有戒心,她與他相處輕鬆愉悅,她可以和他說一些從未和人說過的話,是否因為這一曲無塵的笛音,還是因為他有一雙清澈無慾的眼睛,又或者……因為他了解她是誰,可他一點也不畏懼?
她移開目光,抬首望向夜空,那廣袤無垠的墨色裡,閃耀著皓月清輝明星寒芒,似在觸手可及之處,卻又遙遙的在九天之上。
易三一曲吹完,抬眸之際卻瞥見風獨影仰望夜空的神色,面容恬淡,目光專注,彷彿她望著的不是夜空,而是在望著某個人,那樣執著的神情令他脫口問道:“你在想著誰?”
這一聲,讓風獨影收回了目光,轉過頭來望著他,鳳目裡淡淡一點訝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