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成,鼓絕人散,九衢唯月,馬上便到辰時,坊間關閉,怎可能還有食肆開張。”
魏膺則頭戴幞頭、一身綠色圓領袍衫,腰間革帶,踩著一雙長靿靴,一雙桃花目風流多情:
他“啪”的收了手裡的扇子,攏在袖口:
大唐有宵禁,一到辰時城門落鎖,坊門關閉,一夜燈火通明的也就只有青樓楚館跟各家賭坊,魏膺算是個風流人物,是煙花之地的常客,自然知曉其中關節。
程處默看一眼友人,搖了搖頭:
“有時我都疑心你不是魏家人,魏相一生剛正不阿,敢在陛下面前死諫,滿身的風骨,到了你這裡,唯餘一張伶牙俐齒。”
“我阿翁一輩子剛正不阿,替陛下分憂,可還不是受了侯君集謀反案的牽連,就連墓碑都被推倒——我若是像祖父那樣,這魏家遲早要敗在我手裡。”
魏膺神情透著幾分淡淡的涼薄:
“因為猜忌,我父與那新城公主的婚約都被退了,陛下能容忍一個風流的臣下,卻絕容忍不了第二個我祖父,如今我胡鬧一些,指不定正是陛下所想看到的。”
“慎言。”
程處默低聲喝了一句,臉上表情有些嚴肅:“玄成,你今夜醉了,這話我只當沒聽過,你若當我是兄弟,這話再別說第二遍。”
魏徵死後不久,侯君集謀反,又因為侯君集曾是魏徵向上舉薦的人才,故而李世民疑心魏徵曾與侯君集有所勾結,不止撤銷了魏膺之父魏叔玉與新城公主的婚約,更是在暴怒之下推倒了魏徵之墓。
所以這十幾年,魏膺在朝堂之中的身份就有些尷尬了。
一來他是魏徵之孫,不可不用,二來當今陛下對魏氏一族的猜忌仍然沒有徹底打消,也不能重用,所以到最後,魏膺得了個大理寺少卿的職位。
……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不過說幾句酸話,自然不會蠢到在旁人面前說。”
魏膺又變回了那張笑嘻嘻的臉:
他話音還沒落,程處默臉上的表情卻逐漸古怪起來。
因為他聞見了一股無法忽視的臭味,聞起來有些像腐敗的臭魚爛蝦,又有些像是茅房之味,實在是不雅。
而臭味來源,就是一家亮著燈的食肆。
“這是……食肆?”
魏膺一抬頭,就瞧見斗大的“山海食肆”四個大字,還有一面打出來的小旗,上面寫著什麼字看不清楚。
店裡燈火通明,人影綽綽,桌椅板凳古樸簡約,桌面放著瓷碗,裡頭有半碗水浸著幾捧開得正好的野花,顏色鮮豔,倒有幾分野趣。
食肆裡眼下只有一個客人,還是個模樣黑黑壯壯,袒胸露乳的僧人,正捧著一碗黑漆漆的豆腐吃,一瞧就知不是什麼正經僧侶。
後廚窗戶大開,能瞧見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娘正在忙碌,身影纖細,素衣素裙,卻看不清面目。
有個面色難看的黑衣俊美男人迎了出來,對著兩人惡聲惡氣:
臭味縈繞,魏膺跟程處默都有些遲疑。
好古怪的店。
古怪的客人,古怪的規矩,古怪的店小二,古怪的老闆,古怪的食物。
這飯,吃還是不吃?
……
……
墨玄停頓一下,臉色愈發難看,一板一眼道:
“不過我家娘子說她與魏公乃是舊相識,曾得魏公指路之恩,進來吧。”
顯然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又在這裡碰上了魏家人。
“徐娘子與我家阿翁乃是舊相識?”
魏膺忍不住咂舌,眼神有些遲疑起來。
魏徵逝世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就算徐娘子那時再年幼,能稱得上“相識”,也該十七八歲了,到現在至少是個中年婦人,可看那道背影,他又有些拿不準了。
“這位兄臺,我可曾得罪於你?”
魏膺當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墨玄的敵意來自何處。
一旁的程處默仔細打量,視線掃過墨玄,暗暗點了點頭,看得出對方也是個練家子。
“你跟我沒仇,你祖父跟我叔父有仇哩!”
仗著徐米露在後頭,墨玄說話都硬氣了幾分:“廢什麼話?吃還是不吃?我家徐娘子的手藝可不是誰都能吃到的。”
魏膺跟程處默對視一眼,只覺得心中好奇更甚,忍不住連連點頭:
“自然是要吃的,還勞煩兄臺領我們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