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呢,哪裡還有什麼秘密可言?這孫雪娥天真得像個純情少女,早八百年,西門慶就像吹噓自己的赫赫戰功一樣把那事兒宣揚開了,恐怕就她一個人還矇在鼓裡。在來旺兒心裡,一直把孫雪娥當作聖母一般看待,他不願戳穿這件事兒,不願讓孫雪娥在他這裡受到任何傷害。
日子一天天往下過,直到有一天,來旺兒送來了張結婚請帖,孫雪娥心裡“格噔”一聲,像有個什麼東西脆斷了,隱隱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她問來旺兒,那女孩子是誰?來旺兒告訴她說,女的叫宋惠蓮,待業青年,是壽衣店老闆宋仁的女兒,模樣長得不賴。孫雪娥才說了聲“祝賀”,眼眶已經紅了,她伸出手來同來旺兒握了握,來旺兒一愣,同孫雪娥交往這麼久了,握手卻還是頭一回,他覺得孫雪娥的手有些冰涼。
鄭來旺同宋惠蓮結婚之後,依然沒有忘記孫雪娥,隔三差五,來旺兒會來看看她,陪她說話聊天,儘量爭取多呆一會。日子長了,來旺兒發現孫雪娥有些細微的變化,原來的孫雪娥,只是西門慶的一個棄婦,雖然被西門慶拋棄,卻始終無怨無悔;現在的孫雪娥言語比以前更少了,她常常好半天愣在那兒,像一尊失去了靈性的木偶,要不然則長噓短嘆,嘆氣聲像一口鋼針,一下下挑在人的心裡,由棄婦變成了怨婦,來旺兒有些替她難受。
妻子宋惠蓮是個傲氣的女子,她身上女權主義者色彩很重,常常支使來旺兒這樣那樣,像支使一頭牲口似的,不過來旺兒也很樂意,他的想法是:當這種幸福的牲口,一般人還不配哩!
和妻子惠蓮不同,孫雪娥對待來旺兒的態度則完全是同志似的,倆個人在一起平等地交心談心,即使是誰發洩心中的怨恨,對方也靜靜聆聽,從來不會輕易說“不”。來旺兒覺得,同妻子惠蓮在一起是過冬天夏天,一會兒進火爐一會兒進冰窖;同孫雪娥在一起是過春天秋天,始終像是在一間裝了恆溫器的溫屋裡。
懷疑老婆惠蓮同西門慶有染,來旺兒沒處訴說,不由得想起孫雪娥,於是拎了一袋子水果,找到孫雪娥這兒來討主意。來旺兒一進屋,先打個恭問好,孫雪娥滿面微笑,說道:“好呀,你回來了,才半個月沒見,你長胖了。聽說這一路多有辛苦,怎麼你反而還發福了?”來旺兒道:“憨人有憨福,我一個普通老百姓,也用不著操心國家大事,心寬體胖。”孫雪娥說道:
“來旺兒,你不要謙虛,報上登了你的先進事蹟,還登了你的光輝形象,如今是我們的學習榜樣哩!”來旺兒擺擺手說:“胡扯淡的,還不都是應花子胡亂吹的。”
孫雪娥去泡了一杯茶遞過來,說道:“當先進了,就懶得搭理人家了,回家這麼久,都忙些什麼呢?”來旺兒道:“忙不好,瞎忙。”孫雪娥道:“喲,來旺兒啥時候也學會耍貧嘴啦?”
來旺兒趕緊陪起笑臉,將他春節前後的情況一一向孫雪娥作了彙報,從去年臘月二十四西門慶登門來訪說起,他如何告別惠蓮上火車,如何在無極藥品市場受冤屈,如何被西經理接回清河,如何接受應伯爵的採訪,老婆宋惠蓮如何同劉惠祥爭吵,西經理如何平息這場風波,等等。
孫雪娥默默地聽了,冷笑一聲,說道:“貓給老鼠拜年,沒安好心。”來旺兒問:“此話怎講?”
孫雪娥說:“你以為西門慶臘月二十四登門拜訪會有什麼好事?來旺兒,有些話我本不該說的,難得你我好朋友一場,我不忍心看著有人從頭到腳綠成一棵樹,自己還被矇在鼓裡。”
來旺兒愣了一會,說道:“可是我沒有任何證據。”孫雪娥道:“還要什麼證據?全公司的人上下哪個不知道?你出門後第三天,西門慶那輛淫車就停到了你家門前,有人見他敲門進去,後來又見你家惠蓮出來,在攤點上買了好多滷菜,然後探頭探腦地關了門,再也沒見到他倆出來。”
來旺兒聽到這裡,腦子裡“哄”地一聲,像被人捅了蜂箱,無數只蜜蜂嗡嗡亂飛,說道:“謝謝雪娥指點迷津,這下子我心裡有數了。”說著站起身來要離去,孫雪娥留他再坐一會,來旺兒怎麼也不肯,拉開大門,三步並作兩步走了。
04
回到家裡,天色已經擦黑,掏鑰匙開啟門,屋子裡空空如也,惠蓮不在家,也不知做什麼去了。想到孫雪娥的話,來旺兒心裡酸不溜丟的,好不是滋味,於是折轉身,上街攔了輛計程車,直朝西門慶醫藥公司奔去。
引用報紙上的話說,西門慶醫藥公司始創於八十年代末,經歷了歲月的風風雨雨,如今已成長壯大成清河市頗具規模的一家民營企業了。公司總部下轄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