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轉眼到了四更天,靈堂裡就開始忙活起來。
關於今rì發引的具體時間與路線,早在昨rì便用整副黃毛邊紙、用醒目大字寫明,貼在靈堂外,且上面還繪有“發引路線圖說”,註明上罩、換槓地點,大殯所經街道、路口、城門,還有已經敲定的路祭棚、路祭桌、茶桌等。
從這“發引圖說”,就能看出沈家四房的分量,知府、通判都設了路祭棚,還有同知、推官設路祭桌,上行下效,其他知縣、縣丞、經歷、知事也是祭桌、茶桌不等。松江府官場上的官吏,竟然齊刷刷榜上有名。別說一個區區舉人門第,就是宗房族長家遇到白事,也就是這樣了。
這不單單是四房的臉面,也是沈氏一門的臉面,沈家各房頭有榮乃焉,當然老少出動,生怕鬧得動靜小了,在各位官老爺面前跌沈氏一族的分量。從沈家坊到縣城西門,這四里來長的路上,除了這些官吏祭棚、祭桌外,沈家各房親族與姻親友朋的祭桌也是不計其數。
不管與孫氏是否有舊,各房前來送殯族人提及孫氏,都是“伯孃嬸孃”地嚎哭不已,如喪考妣,恨不得將沈瑞扯到一邊去,自己上前做孝子。那些眼氣的族人,只酸孫氏豪富,金錢開道,連官場也擺的平,又羨慕沈瑞,覺得他受孫氏餘蔭,得官老爺們另眼相待。
只有沈瑞,心裡亮堂的,別說孫氏婦道人家,只與幾家官眷有些交情,就是男子之身,是官場中人,人走茶也涼。孫氏一個婦道人家,喪事能的松江官場老爺如此抬舉,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人良善,留有餘慶。軟心腸的婦人多了,可不是誰都能好運氣地供養個狀元老爺出來。松江官場齊動,賣的並不是沈家四房與孫氏的面子,而是狀元沈理的面子。
若是沈理單單是狀元,松江官吏未必會做到這個地步,可誰讓他背後還有個閣老岳父,真要是搭上線,錦繡前程就在眼前。松江遠離京城,平素想要巴結也巴結不上,難得沈理回鄉守孝,使得大家近水樓臺先得月,如今既知孫氏是沈理恩親,當然都湊上前來討好。要是藉此搭上沈理,是千好百好;就算搭不上,在沈理面前賣個好,往後有機會見到,也能多個拉近關係的談資。
沈瑞能想到此處,沈家那些有見識的老爺未必想不到此處。只是想到又如何,那些官員能看到沈理的分量,沒道理他們這些族親看不到。那些官員都能放下身段巴結沈理,他們這些族人,要是再端著長輩架子,吃虧的只有自己。
大家都是明白人,不過借孫氏出殯這個臺子,唱各自大戲罷了。
巳時(上午十點)發引,可剛過晨初(早上七點),沈舉人家門外已經是人頭湧動,族人、親戚、世交、同年、鄉鄰就陸續登門。
稍晚些過來的弔客,要擠得半身汗,才能擠進來。
俗話說的好,“送殯不能空肚子”,喪家必須給親友預備吃喝,沈家是大富之家,自然不能給寒門小戶似的只備冷葷下酒,都是齊整的席面。只是寒冬臘月,菜都涼的快,看著顏sè鮮亮,實際上早沒了熱乎氣。
只是除了那些不顧麵皮的窮本家,還有八竿子打不著的窮親戚,沒有誰會真的大吃大喝。多是在家用了朝食過來,落座走個過程就下席。
沈瑞方才同沈全一道,被冬喜請回客院,由郭氏盯著,用了一碟子年糕,這東西雖不好克化,可卻耐飢抗餓。
沈瑞與沈全身上也換上新棉袍棉褲,這是郭氏使人提前送來的,就為了今rì出殯。今rì要在外頭折騰大半rì,如今又是寒冬臘月,氣溫溼寒yīn冷。就是大人,一不小心也熬不住,更不要說兩個半大孩子。
新棉衣用針腳壓得實實的,可分量並不輕,足有幾斤重,穿的身上暖呼呼的,哪裡還有寒意。
雖說送殯時,郭氏也要跟著去的,可還是不放心,將沈瑞拉倒一邊,低聲吩咐道:“好孩子,今兒人多,你只記得哭就好,若是哭乏了,眼睛幹了,就用新襖子袖口揉揉眼睛,袖口裡擦了薑汁。嬸孃這樣做,不是覺得你不孝順,讓你做假,而是曉得孝順不孝順,不在於眼淚撒多少。有時這人心裡疼的厲害,眼淚反而少。嬸孃這些rì子瞧著,你是個懂事知禮的孝順孩子,並不愛在人前做悲喜狀,可外人不曉得,只用你哭的狠不狠來定你孝順不孝順。你莫要再忍著,要哭出聲來。”
這話連親兒子沈全都避著,顯然郭氏既真心為沈瑞計劃,又避免讓他有被人質疑人品孝道之嫌。
沈瑞心下感動,點頭應下。感激的話雖沒有付之於口,可他心裡記下郭氏這番好。即便曉得郭氏此舉乃是愛屋及烏,可他對其依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