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那時候父親已給自己訂了親,聘禮已然送到了當時還是巴郡太守的陳士奇家中,他根本沒見過那個姓陳的女子,他也不知道那人的脾氣長相,他只知道父親跟他說這是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可是他喜歡的卻是那個縉雲山上的紅衣女子;他傷好後就立即上山去找她,他和她在蓮花峰的花叢中流連忘返;他和她並肩坐在夕照峰的樹幹上看著朝雲暮藹;他和她一同去寶塔峰找尋仙草靈花捕捉蛇鳥蛙蟲;他人生第一次覺得夕陽是那麼的美,因為她的身影映照在夕陽當中;他覺得這輩子不要什麼功名仕途不要什麼財寶金銀,連那個唐家堡的大宅院都可以不要,只要能跟她,跟這個紅衣女孩每日在縉雲山上採藥種花,這便是神仙不換的日子;可是她竟然漸漸地疏遠起自己,好幾次她都故意躲著不見自己,他似乎明白其中的原因,他又似乎不解箇中的滋味。
“紅兒!你知道,我想你想的好苦!”唐文茂這樣說著,如同十年前說這話時一樣,心意激盪如醉如痴。
那黑衣女子臉上雖然仍蒙著黑紗,但眼中的淚水已將臉頰邊的黑紗打溼。
她想起,那時候她開始剋意地躲著他,可是每次又忍不住想見他;她不再等著他來山上找她,不再同他一起去蓮花峰上採藥,她獨自去了更遠的猿嘯峰,那裡並沒有什麼稀奇的草藥,她只是想躲開他;可是老天偏偏給了她這樣的定數;她在山間被毒蛇咬傷,毒性很快發作,她倒在了地上;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懷裡,原來他在山上發現了受傷的她,當時顧不得許多便撒開她的衣襟,用小刀劃開她肩上的傷口將毒血擠放出來,為了不讓毒性隨血脈擴散,他小心翼翼摟著她,一動不動;她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裡,陽光從樹叢縫隙中照了過來,照在她的臉上,她看到天上游絲如許,她聽到林間鳥鳴如斯,她觸到他胸懷的溫暖,她看到他深情的眼神,她覺得人生有此時刻死亦足矣。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唐文茂此時輕輕地念起這句辭,那是他曾經教給她讀的,自那以後這許多年裡,他時常不自覺地念起這首辭。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黑衣女人也輕聲念著,以前他教她背這首辭時她總是體會不了其中的意思,如今她才真正嚐到了箇中滋味,十年的離仇愛恨沒有語言可以表達,只能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那時候,他把她帶回唐家堡;他在父親面前長跪不起;他發誓要娶她;父親拗不過他只得同意,但也只能讓她作個側室。唐家大少爺與陳太守侄女成親之前突然納了一房小妾,陳家自然老大不願意,但三妻四房對於唐家這樣的門戶來說也不為過,陳淑賢雖然耿耿於懷也無可奈何。
那時候,他與她過了一段神羨仙慕的時光。每天一大早他和她便去那縉雲山上採藥捉蛇,渴了便喝山間清澈的泉水,餓了便摘山間酸甜的野果,累了便在草葉中席地而坐,倦了便在花叢中相擁而眠。晚上他和她揹著滿滿的背萎回到家中,有時侯他和她一起在院裡摘撿白天採集的藥草;有時侯他和她一同在桌前背誦他教她的詩句;更多的時候,他和她在西窗燭下共聽巴山夜雨,遙望浩瀚星空。他們無憂無慮,彷彿這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幸福地生活著。可是這個世界並不只有他們兩個,這個世界也並不能一直按他們的意願存在。半年之後,陳淑賢被明媒正娶地登堂入室。唐家大少奶奶,唐文茂的正室,陳太守的遠房侄女,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這一大堆頭銜足以讓縉雲山上的野丫頭望而生畏。正室的來到讓他和她原本神仙般的生活完全失落了。他不能和她再一起一大早就去縉雲山採藥了,他不得不在每天晨昏定省的禮數之餘還要在書房裡在那陌生的女子陪同下讀書作論,那女子說她的叔叔關照可以讓他順利透過鄉試,那女子說他透過鄉試後再透過會試她的叔叔就能舉薦他先作一方知縣,那女子給他描繪了一番大好前程,可是那並不是他想要的。雖然他與這陳姓女子三跪九叩交拜了天地,可是他覺得陳淑賢仍然是個陌生女人,陌生得讓他不想接近,陌生得成婚之後他都不願意同她行周公之禮,每天只要有機會他總要跑到紅兒那裡跟她說話聊天,他覺得跟紅兒在一起才真正的開心快樂,而在那陳淑賢面前,他所要作的只是維繫著表面應有的禮數。那陳淑賢也有辦法,她把她所描繪的光明前程讓唐老爺子欣然嚮往,於是唐老爺子喝命他多去用功少跟小妾廝混,於是他跟她在同一屋簷下見面的機會卻反而不如在縉雲山上多了。那陳姓女子就用這種辦法來約束他來拘絆他,讓他無法再接近那個奪走她男人的賤妾紅兒。
可就在那時候,紅兒懷上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