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娃很拘束,他頭有點昏亂,大哥話剛落音,他立即接上去。話說了,磕頭卻沒實施。
“說王先生,磕頭了,磕幾個?”
這麼精明的大哥,從來說一不二,今天卻沒主意了。興娃從那眼神看出大哥顯然不滿意。
“磕三個!”
麻子狗蛋叔好說話。
“別急,別急!”
興娃正要按三個數執行,大哥卻伸手攔住。他這人就要顯出和別人不一樣。興娃只好站直等他發話。
“眼看王先生口稱先生,再說我給你磕頭了!聽清了沒有?聽清了,一個一個磕,一共三個。明白了沒有?”
大哥這次說得慢,一句一句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那眼神不似往常,增加了耐心和鼓勵。
“老大辦事,總是有板有眼,按路子來。”
王先生欽佩的讓老大坐,老大沒坐,全神貫注在興娃身上。
興娃任務完成的很好。
到第三個頭時,王先生伸手示意讓興娃站到一邊。可是大哥卻緊接著說:“還有一句話,你得說。”
王先生和麻子叔一怔,似乎他們商量儀式時,並沒有涉及這句話。
“你說:王先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請你永遠教誨我!”
興娃沒聽清更不懂意思,他呆呆立著。
“我再說一遍……”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一章 興娃別傳(6)
第一章 興娃別傳(6)
“免了,免了,意思到了就對了。”
“這不能免!”大哥手一隔,又給興娃說了一遍。還說給王先生磕過,給麻子狗蛋叔磕是免不了的。
儀式完了,王先生樂滋滋的叫班長從窯裡出來,把興娃領進去。
班長拉著興娃手往窯裡走,興娃心想,唸書就唸書,磕的什麼頭?說的什麼話。真是莫名其妙。
興娃唸了一年多書,從《三字經》《百家姓》《七言雜字》開始,到《幼學瓊林》《千家詩》《古文觀止》全翻騰了一遍。虧了王先生那根板子。它就像催命鬼,讓你沒有喘息的機會。學校的板子,家裡的耳刮子,抽脖子,栗子,逼的興娃連拉屎撒尿,都是小跑。人家誇他罵他,他全不覺得。麻子狗蛋叔還說句人話:“別逼了,再逼這娃真傻了。”
王先生似乎對講課不大感興趣,就像母雞隻知道扒食一樣,全不管公雞咯咯咯來到身邊,猛不防跳到母雞背上,給它踏個蛋。他只知道背。背、背、背,念、念、念。念得都成了母雞,公雞踏了蛋,還不在乎的抖掉毛,繼續念。王先生耳朵特尖,在窯門口就能聽到幾十個學生娃誰沒出聲,誰聲太小。他眼也特別尖,隔著牆就像能看見誰在翻絞絞,誰在吃饃。誰在掏耳朵,誰在摳鼻子……
每天早上,一個一個背書。
他抱著膝蓋,閉著眼,板子在石桌上放著,伸手就到。
“背吧,從頭開始。”
“背吧,從‘苟不教,性乃遷’開始!”
“背吧,從‘各抱地勢,勾心鬥角’開始!”
背不下去,他給你提兩個字,多一個字都不提,提兩次,第三次你自動伸出手,他也睜開眼。啪,啪,啪……像大嫂捶布那樣不緊不慢。
他打板子時,手向下一閃,板子頭一振,挺有意思。
興娃沒多挨板子。面對先生他背過,轉過身就還給先生了。
他喜歡王先生。他不大聲大氣,是慢聲慢氣。興娃大字寫得好,每頁上都有幾個雙合蛋。雙合蛋就是兩個圓圈套在一起,是寫得特別好的意思。幾個雙合蛋,紅得惹人眼。興娃的字,每月都要貼堂一兩回。貼堂可不容易,別看鎖子年齡大,他還沒貼過堂。
有天先生上縣開會去了,說三天回來,第四天大家都到官窯裡,麻子狗蛋叔把門一開,說好好唸書,先生說不定一時就會回來。要讓先生遇上,小心挨*板子。
*板子這種懲罰興娃沒見過。不過他能想來,就是板子和屁股套交情。
麻子狗蛋叔走了,官窯裡也翻了天,唱戲的、栽方的、狼吃娃的、翻桌子、立板凳、你追我趕……
正在忘乎所以的時候,王先生悄悄站在官窯門口。他臉色陰沉,藍袍子上濺著泥點。
窯裡一暗,就像鷂子入了林,百鳥無聲。一個個惴惴然,惶惶然扶正桌子,放端凳子,各自歸位。
“那些人呢?”
“在茅房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