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不了手。他沒有鎖子那狠勁,不體恤人。可這話不能給胭脂她媽說,說了人家笑話哩。
下了道坡,他看見火車橋已不打樁了。電燈照得透亮,在村頭能聽到工人打樁發出“嗨喲,嗨喲”聲。打樁機那聲音好聽“七里光郎,咚,七里光郎,咚。”有的娃娃說那打樁機罵人哩,它說:“你媽肚子疼!”或是“一群大瞎熊!”現在悄無聲息。電燈還亮著,工人在抬枕木鋪鐵軌。嗨喲,嗨喲,嗨喲的也不起勁。火車橋下游不遠就是浮橋,浮橋上也是兩綹兒燈光。橋兩頭站著崗哨,橋上靜靜的,沒有汽車,沒有馬車,也沒有步兵。興娃想:狗日的險乎把你爺淹死了!當時你狗日的急啥哩?
橋頭哨兵沒有擋大哥,也沒擋興娃和身邊的騾子。
橋一閃一閃,那燈光照在水裡也一閃一閃,挺好看的。人家都說正晌午淹死鬼到河裡找替身,找到替身他就脫生去了。興娃想:為啥要正晌午,淹死鬼如今把橋頭站崗的拉下水淹死才好。想到那些兵逼他下水,他就來了氣。誰規定淹死鬼晌午找替身?真是莫名其妙。
騾子不走了,他才看見佔江堵住大哥說悄悄話。他們先在中間後來站到浮橋邊,興娃不知道是拉上騾子先走,還是等一會兒?
第七章 戀上胭脂(4)
第七章 戀上胭脂(4)
正在猶豫間,大哥離開佔江,佔江也把吊到前邊的盒子槍撥到後邊,往橋中間走。興娃想:他算啥?一個保丁,倒像劉營長鬍參謀長那樣大模大樣在浮橋上竄,好像那就是他的地盤。真是莫名其妙!這個世道。
回到家,二嫂,二哥,侄兒侄女都來看他。大嫂在他渾身上下揣摸,好似看周家人是不是拔了他的汗毛。
“回來好,回來好。”
“我看老四白了,胖了!”
“把他當姑爺看待還能不胖。”
“頭髮有些幹,吃的不好。”
都是誰說話,興娃也分不清。他只看他們那關切欣慰的眼,心裡湧起一陣陣熱潮。
劉營長太太端了盤洋糖來。她的話興娃聽得真切:“火車一兩天就通了。浮橋一拆,工兵營就要開走!”
“去哪兒?”
“當兵的,讓去那兒去那兒。”
下邊的話他沒在心裡去,只想這浮橋一拆,到乾爸家去看胭脂不方便,得走很多路。
他想胭脂。
麻子狗蛋叔怎麼進來,他不知道,說話沒說,他沒聽到。如今他討厭麻子狗蛋叔。你為啥不說胭脂,偏說三楊莊三姑娘。他不知怎麼,突然泛上鎖子要殺麻子狗蛋叔的兇惡模樣。他不想學鎖子那麼蠻,反正你跑的再勤,我不要。
有胭脂和我拉話兒,說《女兒經》,做飯,下地,逮鱉,抬水,挑薺菜。對,我還要把《七言雜字》給她帶去……我不讓她疼。她要疼,我心疼。
麻子狗蛋叔走時拉上大哥衣袖出去了。
反正我不要三楊莊三姑娘。我要胭脂。名子多好聽!胭脂。
大嫂一直看他喜咪咪的,心裡很高興。
“回到自己的家要高興!”
“嗯哪!”
“你命大,全憑咱爹孃保佑!”
“嗯哪!”
“你命大,全憑神靈保佑!”
“嗯哪!”
他像個木頭人,只是嗯哪!大嫂奇怪,這娃又發痴呆,該不是衝撞了那路神,有了邪氣。人才回來了,魂沒回來。要不要給廟裡燒香,給獨角嶺樹下吊張表?大嫂給大哥提說,大哥眼一瞪走了。大嫂就不敢舉動。
夜裡,大哥在牲口房同夥計睡去了,大嫂讓他睡到侄兒清善睡的竹床上。
“養幾天就好了,到東邊官窯去睡,連學算盤。”
“嗯哪!”
“興娃,周家姑娘長的咋樣?”
“好看!”
興娃不假思索衝口而出,連自己也嚇了一跳。胭脂確實好看,鞋上扎紅花,紅花很豔,很鮮活。腳很乾淨,很白,很光,很柔,很嫩,……反正入眼得很。
“我問人家姑娘,誰問你鞋。”
“她鞋很薄,沒穿襪子……”
大嫂嘆了口氣,轉了彎:“她和你吃飯來沒有?”
“大哥給你說吃了。乾媽炒菜,胭脂端來,菜很脆,很嫩,酸酸的。乾媽說是胭脂調的。嘿嘿……叫個胭脂,怪不?”
“胭脂長得咋樣麼!你總說不到向上。”
“我就說的女娃麼!女娃就是胭脂還有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