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怕什麼?”
“怕我自己!我想找回我的臉。”
我的視線猛地轉到牆上,那張臉就貼在那裡,它在黑暗中顯出無奈的表情,我的目光和它空洞的眼眶相接的一瞬間,意識好像被吸進了那個靈魂的隧道,看到了發生在這個男人身上的過去——
暮色蒼茫的小城,路上寂靜無聲,只有一個響亮的腳步聲在一直不斷地響著,那是一個女孩的高跟鞋踏在青石板路上的聲音。她美麗烏黑的長髮在微風中飄散。就在此時,黑暗的巷口有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像嗜血的野獸等待獵物一樣等待著這個長髮飛揚的女孩慢慢走進他的狩獵區。
“嘿嘿!小姐,你的頭髮又長又黑,好美啊。”一個粗啞的聲音突然在女孩身邊響起,她大驚失色,感到頭髮被人猛地抓住了,立刻尖叫起來:“救命啊!”
剪刀的聲音“咔嚓——咔嚓”地響著,女孩清楚地聽到自己頭頂上一絲絲纖維斷裂的聲音,隨後頭皮就變輕了,她恐懼又憤怒地摸摸自己的頭頂。
幾分鐘前還在隨風飛舞的美麗長髮如今已經握在別人手上。女孩的手摸到的是像收割過的麥茬一樣參差不齊的髮根,她的頭如今已經變成了這樣醜怪的田地,她已經無力去追那個剪掉自己頭髮的男人,只癱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
那個剪去別人頭髮的男人絲毫不顧身後傳來的哭聲,興沖沖地鑽進黑暗的小巷,將手上那一大束黑亮的頭髮小心地塞進包裡。光線從前方射到他臉上,我看清了這個男人的臉——是那張粘在我房間牆上的臉!
男人飛快地跑著,很快就消失在一個看起來很眼熟的路口,當他走進一棟房子時我才驚愕地發現,那就是我現在住的地方。
他走到房子東面的耳房門口,掏出鑰匙開啟門,光線越過這男人的肩膀射進屋內,這是現在我的房間,隱隱約約的,房間裡看起來放了很多東西。男人小心翼翼地關上門,拉上窗簾,當他開啟燈的時候,我才發現桌子上、櫃子上放了很多假人的人頭,這些塑膠頭像的頭上無一例外地套著一個個髮套,長而直的黑髮一眼就可以辨認出是從人的身上取下來的。
這恐怖的景象讓我忍不住渾身發抖。
男人嘿嘿地笑著開啟桌子上的收音機,然後坐下,從包裡掏出那一大束剛剛從女孩頭上剪下的長髮,小心翼翼地將發稍用皮筋紮好,然後拿出一把梳子慢慢地梳理起那束頭髮來。
收音機裡傳出含混不清的女人的唱——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聽到這熟悉的樂曲,男人臉上露出一種遊離現實的表情,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往事,嘴裡也跟著收音機哼唱起來:“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猛然間,房間內光線暗下來,《牡丹亭》的樂曲越來越響,當週圍再次明亮,我發現那個男人已經坐到了戲臺下面,只是,他的面容變得更加年輕。他如醉如痴地盯著臺上扮演杜麗娘的那個女旦,眼中閃爍著痴狂的愛慕。
臺上正在演出“遊園”,演員化了妝的臉豔若桃李,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像木偶身上的鋼線一樣牢牢牽制住了這個男人。
她輕輕抖著扇子,啟口唱道: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
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
茶縻外菸絲醉軟,牡丹雖好,他春歸怎佔的先!
閒疑眄,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聲溜的圓。”
男人在臺下託著腮看著她,彷彿世界上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別的東西都不復存在。
一出“遊園驚夢”終了,演杜麗娘的女旦退場之後,男人才如夢初醒,急急忙忙地站起來,拿著一大束殷紅的山茶花向後臺跑去。他穿過佈滿灰塵的後臺,往化妝室走去,這一段長而狹窄的路上擠了很多化了一半妝的演員,他們那上了油或粉的臉、戲服上那些閃閃發光的飾物在亮得刺眼的燈光下勾畫出一個和現實完全脫節的、光怪陸離的世界。在這裡,什麼樣的鬼怪和聖賢都濟濟一堂,燥熱的空間裡瀰漫著汗味、灰塵和他們身上化妝品散發出的油脂的酸味。可現在,當男人越過這一張張或怪異或美麗的臉龐時已經心無雜念,一心只想快點走到那間門上寫著“主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