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徑輪廓的變化;耳膜來回穿梭車胎擊地的聲音,感知單車滑行的速度。你開始把中指和無名指緊扣的剎車,慢慢放鬆,手套中的雙掌像浸在深水裡。夜間的氣溫變得更低了,幾乎迫於冰點以下,但你整個人卻是燙熱難耐,一喘聲長氣,透明的鏡片上瞬間就凝凍出一層白霧。
往前繼續騎行了幾公里,仍不見燈火闌珊處。黑暗中,你無法獲得休息,體力早已不堪負荷。呼吸,滑行,剎車的聲音彼此交織,聽來彷彿就像夢裡的聲音,如此遙遠,如此渙散。你在對抗自然環境,還是在對抗自己。滑出一道彎口,一陣冷風霎時襲來,山徑突然在陡降的滑坡上從平坦的柏油轉為遍佈的土石。
你緊緊抓著車把,有點被驚嚇到了,想猛力握住剎車,卻又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摔個人仰馬翻。當你還正困擾胯下的傷口被重頓到出血時,頂上的頭燈照見眼前的來路,你整個人驚失了魂——
所有的路竟都不見了,只剩下一截窟窿般的斷崖。
那是真實彷彿又是幻覺,像一種真空包裝的狀態。你頭一個反應便把剎車扣死,但單車仍憑著重力加速度不停地往前俯衝滑移,失控,甩尾。
你的視線傾斜了,整個黑暗的世界也跟著傾斜了。砰——單車被路中央的石塊絆倒,你掀倒後,被單車壓在下方,一同撲貼著粗石地面滑行出去。瞬間,你的意識有如慢動作般播放投影,怎麼也無法阻止自己及時停格,腦海甚至閃出你在斷崖邊緣跌落的畫面——永久的失重,驚惶的面孔。
砰!畫面渙散,這次紮紮實實的,左臀猛然一道重壓,你連人帶車撞上臨崖邊緣半個人高的巖塊上,前輪死死卡在巖縫下,而後輪和你的雙腿完全懸蕩在斷崖之外,一場失控的人車畫面才終於——靜止。
黑暗的天地如地震般持續搖顫,一邊是緊迫充血的心跳,另一邊則是斷崖下依稀傳來那被你的身軀滑掃而墜落的細碎砂石,還有一隻掛在車上的鋁製水壺,沿著崖壁滾撞的無助回聲。它們此刻都成為你的代罪羔羊,替你摔下山谷。
停了數秒無聲空白,你恍恍惚惚從單車下狼狽爬出,爬回路中想站穩身子,雙腿竟顫抖不已。冷風一道道竄進擋風褲磨開的裂口,砂石一顆顆嵌入血光模糊的腿肉裡。你全身還未挺直,整個人便又趴軟癱在地上。
你沒有任何情緒反應,或許是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而無法立即給予回擊,“不哭,路途上不哭,只有放心時才哭,”你說。你似乎趴睡在地上好一陣子了,彷彿被施打了一劑麻醉藥,渾身感到酸酸的,苦苦的,但並不覺得痛。
清醒後,你終於能認知一些事情。你探照著卡在石縫下的單車,散落在地上的行李。這段路呈半圓狀的塌陷,使得原本兩線道急遽縮減成一線,周圍什麼警示標記也沒有,只有幾顆半大不小的石頭擺在懸崖邊充當路障而已。
你一項一項撿著散亂的行李,想去把單車拖出來時,又瞥見那殘餘月光下至少兩百米高的深谷底部,餘悸未消的心不禁又踟躕了起來。你用力踏著鄰近懸崖邊的地面確定它是紮實的,於是才敢遠遠地撐出一隻手抓住坐椅,把單車拖到安全的地方。
你拍拍身上的塵土,把行李重新整裝,還是哆嗦著牙際,四肢發軟。你無法再鼓著勇氣去冒險騎車了,車子的變速器摔壞,一路上不時發出咯噹咯噹的聲音。路再怎麼遠,你只能這樣一步步地緩慢走下去,儘管那恐懼的草叢回聲依舊。你無法再期待未來什麼,甚至過去的事件也不願再回想。
只要現在還能走就好,只要現在還能走就好……
意識都散在黑暗裡,你抓不到自己,大概只能勉強控制著腳步別亂別歪。不知這樣又走了多久,眼睛是睜開或閉著根本分不清,有一度你以為自己邊睡邊走夢遊著,直到驚覺不對後,用力擰著大腿,感到深切的皮肉痛,你才確信你仍走在正確的路上。
驀然間,不遠的前方樹叢掩蔽的縫隙裡,你終於盼見了德欽縣城隱隱的燈火。在縣城路口的幾百米前,你停步下來,終究抵不過那壓抑的情緒而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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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未竟(1)
進入夜深的德欽縣城,你孤立地站在街頭,等待著先前在白馬山口上遇到的開車過路人家,接你去他們那裡。當時他們力邀你坐車下山,還另有一位包租“計程車”的單身旅遊女子邀你搭她的桑塔納,不過你都婉謝了。你們只好約定你下山時一定到他們“公司”做客,他們才肯放你走。其實,你不想無端牽扯什麼人情世故,但又不知道此時此地該去哪裡,所以便撥出了這通電話。
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