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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形的爐臺,這樣他們便可燒水泡茶,也可圍坐在爐前顧店,烤火,閒聊,一舉數得。拉高了衣領,你頭一次在大白晝裡體會到徹骨的寒冷,那卻只是高原秋末遲疑的輕風罷了。

放了自己一天假休息,彷彿好奇心也跟著休息。你在小鎮上繞了一回,進入一家川菜館,喝了一碗稀粥後,又再繞了一回,除了留意鎮上有間頗具規模的警察局和郵局外,眼前一切的事物都索然無味。你走在馬路中央,迎著光,後方的三輪車拖拉機猛烈地鳴放喇叭,你漫不經心地踱步著,任憑它們胡亂超車。你單人孤身的情緒似乎已走到了臨界邊緣。

一間破舊的雜貨店前,掛著各式大小不同顏色的水瓶,突然吸引你的目光。你在雜貨店門口停下,往裡看,視線一片模糊,陽光成束地流進昏黑的室內,光束上懸浮著細粒的灰塵。等習慣那屋裡的晦暗,你才發覺木架上擺的食品都泊著一層灰,角落邊蹲著一位中年婦女在吃飯。婦人仰起頭來看你,你也看著她,她遂又悶頭繼續吃飯。

你杵在門口,檢視著生鏽的鐵絲上吊著的水瓶,有的磨損,有的外層龜裂,都沒有標價。你想,若是婦人肯應個聲,價錢尚可,或許挑個不壞的就跟她買。可她太有個性,始終不搭理人,你也什麼都不問就離開了。死靜的正午。之後你再有多次機會見到其他商店裡在賣水瓶,你都只是看,像過眼即逝的櫥窗。

午睡兩個小時醒來,沒事可做,你突然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焦慮和罪惡。你拿出明信片與筆,久久地,竟悵惘著不知能寫給誰。你只好在明信片上署上H的名字地址,也許你想寄給自己,而非她吧,只是你需要找個人傾訴些無聲的話,凝固的話,但該說些什麼呢,給遙遠的人,或遙遠的你聽。一場無盡的旅程。午後的招待所裡,靜得彷彿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地聽見。

八宿記事(2)

你細細返視著自己入藏後的生活,一波波溯洄的印象盡是,咳嗽,飢寒,無助和孤獨時的表情。你想把注意力拉回,沉潛在宏壯的山川之境,卻屢屢無法忘懷它加諸你身上的試煉與傷痕;想摹寫農村居民的熱情大方,卻頻頻憶及遭遇頑童的石頭追打與嘲謔的狼狽情景。

去搶佔一些有利的觀察位置,說點歡喜的話吧,你怎麼就擱淺在這些欲振乏力的片段裡。你何嘗不也從中攫取了成長的教訓嗎?回到明信片上,你一連寫了三張,記錄橫斷山脈的萬般氣象,記錄與路邊的藏民酣暢地飲食,記錄一次危難之際獲得的援助。雖然你意識到這些話語裡不免含著些美化與造作的成分,但究竟什麼是真的,什麼又是假的?你希望如此無聲的書面,消解你過去,現在,未來的不快,疲憊過後,你希望一切重新帶來的是寧靜,平安,甚至一夜的好眠。

寄到臺灣,要多少錢?郵務員一臉疑惑望著你:“臺灣!不知道耶。”他答應幫你查詢,卻大聲嚷嚷問遍了所有同人:“你看這臺灣要怎麼處理?臺灣要怎麼處理?”工作氣氛剎那活絡起來,彷彿進行一場公審,也引起了在場民眾的圍觀。有位郵務員說要請“高層”來處理,你的心不禁涼了半截。

幸好只是郵局主任現身。主任問你:“是臺灣人嗎?”你想說是或否,都感到為難,只好無奈地點頭,曝光了身份。他又說:“第一次看到臺灣人誒,原來長得沒啥差別,說的話也一樣嘛。來旅遊的嗎?歡迎歡迎。”

主任翻出一本厚厚的郵資範例,許久都拿不準要你貼多少錢的郵票。他搔著頭說:“一元唄。”你說你在雲南貼過四元,在芒康也貼過四元,怎麼路走得愈遠,這郵資反倒愈便宜了呢,萬一貼不足,寄不到怎麼辦?主任頓時傻眼。

沒想到一旁熱心的郵務員已然撥起電話,見他默默掛上話筒,又撥了一通,你開始緊張不安,像在等待一場宣判。終於——郵務員振奮地高聲說:“臺灣來的,一元。沒錯的!我替你撥到昌都地區的領導那諮詢,又問了芒康那兒的郵局,肯定他們給你收費貴了啦。”你總算鬆了一口氣。郵局裡的人都還想跟你聊聊臺灣的狀況,你卻只想趕緊抽腿,找個地方躲起來。

那幾封明信片將穿過綿亙起伏的山脈,飛越平原,再飛越海峽,踏上歸鄉的航程,想著想著你的腳步便輕快許多。你採買隔天的飲水和乾糧,仍把水瓶的事忘在一邊。走出商店外,眼前不遠處竟出現兩位威風八面巡邏的警察。一身外地行裝的你,一時走避不及,內心暗潮湧動,如果他們果真攔下你,你該怎麼辯駁?你敢再拿出那張假的身份證嗎?

戴著墨鏡,長髮披肩,你刻意地昂起頭拎著塑膠袋,假裝從容從警察身旁走過。他們睨了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