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離逸親王府不算太遠的一處宅子,孟時祺進門時夜色已深。
他望著庭院裡的大樹吁了口氣,苦笑著慨嘆自力更生的日子真累。然後便想立刻栽倒到榻上去睡覺,多睡一會兒是一會兒,連盥洗的力氣都沒有了。
“爺。”小賀子躬著身從屋裡出來打燈,孟時祺看見他就煩得慌,便沒吭聲。
這小賀子是打小就跟著孟時祺的,其實沒什麼不好,就是心太軟。他這趟出來誰都沒帶就帶了他這麼一個宦官,可無論他怎麼說,小賀子都還是跟他的幾個兄弟有聯絡,生怕他在外頭被餓死。
孟時祺覺得自己被質疑了能力,曾鐵青著臉道“你再跟他們多嘴,信不信我打死你?”,但小賀子雖則跪在那兒哆嗦,愣還是說:“爺您要打死下奴,現在就打死,反正下奴不能看您在外頭遭罪!”
這人……!
孟時祺當然沒忍心真把他打死,然後就每天都能見到兄弟們的“關照”。
今兒果然又這樣,孟時祺進了屋就看見桌上幾菜一湯葷素皆有,其中好幾個還是乾鍋的菜,底下一直拿小火煨著。
孟時祺又感動又無奈地吁了口氣,睇了睇小賀子:“今兒又是誰?”
“今兒是世子殿下安排的。”小賀子躬著身,“世子殿下還叫送菜的帶了個話,說羅姑娘那邊您放心,她現下在正院挺好的,王妃一直照應著,小翁主也跟她處得來,太醫都說她身子好轉了。”
孟時祺頷了頷首,沒吭聲,心下禁不住地在想自己欠了嫡母妃這麼大一個人情,日後怎麼報答才好。
而後他一邊思量著一邊坐去案前,忽又想起一事:“我今兒教完胡家公子騎馬出來的時候,在街對面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你?”
“……”小賀子明顯一噎,然後陪著笑給他盛湯不說話。
孟時祺瞪眼拍桌:“不許再去了聽見沒有!讓人家知道我身邊有個宦官,人家還敢用我嗎?!”
小賀子趕忙點頭哈腰地應下。
孟時祺的這個擔心十分在理——京裡富貴人家是多,但府裡會用宦官的,全都是和宮中關係密切的,就連旁支得略遠些的宗室都用不著。有個宦官在身邊,那就相當於讓人家知道“小爺我不是一般人”啊!
孟時祺很怕因此丟了差事,更怕就此越傳越開之後,他再也找不著差事,不得不回府。
現下他心裡很清楚分寸了,以香盈的身份,要在他身邊有個名分、在府裡有一席之地,只怕這輩子都沒戲,甚至就算父王母妃默許都依舊不行。他在外頭自己立起來,算是唯一的法子。到時候最差的結果,大約會是京裡的議論驚動宮裡,宮中以不孝之類的罪名把他從宗室裡踢出去,他從此“淪為庶人”。
可是那樣,香盈至少有個安身之所。而只要他能做到那一步,就已然是有足夠的本事養活自己、養活一家子了,這個宗室的身份……
在他看來也不是完全不能割捨。
只是到了那一步,母妃一定很生氣,孟時祺心下承認在這一點上,自己當真不孝。
但怎麼說呢?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也還是會竭力去儘儘孝心,而且母妃也還有兄長;可他如不這麼做,母妃卻會逼死香盈——哪怕香盈身在正院,他也不認為母妃真能放過她。
他不太清楚自己是因何而覺得母妃這樣狠心,仔細想來,或許是因為兒時總看見母妃責罰下人,也或許只是因為聽多了府裡關於母妃刁難香盈的風言風語……
孟時祺冷不丁地打了個寒噤,莫名覺得這種感覺真瘮得慌——那是他的親母妃啊,他居然對她這樣的疏遠,他心下對自己強調說:這是不對的。
可他還是放不下心,一邊剋制著這樣的想法,一邊告訴小賀子:“明天你回府一趟,把上回嫡母妃叫人送來的那二百兩銀子拿一百兩出來給膳房,還有府裡的大夫、醫女。”
“爺……?”小賀子一怔,不解。
孟時祺沒說得太明白:“告訴他們若發生了任何我許會想知道的事,都及時遞個信兒出來。但凡有用,還另有賞錢。”
他沒有太多的錢了,但暫時沒什麼大用的這些,他會花在刀刃上。
這是他自己出來後才學到的事情。從前雖然沒少跟兄弟們借錢,但其實他們花起錢來都不在意。近來他才真正明白什麼叫“有錢能使鬼推磨”,不該花的地方不能花,但該打點的地方,不能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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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喬良娣那邊遞來蘭婧大婚時何、喬兩家想請的賓客名單時,玉引正在廊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