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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的打更聲過去,京城在月光下歸於沉寂。正院裡,值夜的幾個宦官婢子閉眼打著盹兒,楊恩祿則在廊下望著月色琢磨:這哪出啊?王妃她什麼意思啊?
她剛才話裡的意思,是覺得自己這王妃當得不稱職。可從他這王府掌事宦官眼裡看,這新王妃還挺不錯的。
東院那邊,尤側妃氣焰那麼盛也沒能就此壓到她頭上去;再說西院,大小姐剛開始多討厭她啊,現在還不是一口一個母妃叫得挺親的?
他都在琢磨郡王爺是不是想把大小姐交給她了,這才先一步叮囑正院給大小姐收拾個住處,想讓正院日後能記他個人情……結果王妃突然在郡王爺跟前哭這麼一場,是想開始爭寵了?
嘖,底下再鬧也鬧不出花來,正妃爭寵可真不是好事。楊恩祿回想著從前的郭氏,她估計也是一時氣不過才對東院下的手,結果呢?小公子沒事,她把命丟了不是?
他扭頭看看背後燈火已暗的臥房,搖了搖頭。但願王妃別真折騰起來,她要真以正妃之尊挑頭折騰,那就只能請定妃娘娘壓陣了。
府北,三合院。
院門開得很輕,但還是有一聲微微的“吱呀”,關上時也又有一聲。顧氏聽了聽院子裡的腳步聲,問婢子:“蘇奉儀又剛回來?”
“可不?”烏鷺也正聽那邊的動靜,聽言轉回頭來,有些不忿,“打從搭上了西院,就總是這麼晚回來。回回都說是何側妃留她用膳說話,奴婢才不信何側妃這麼喜歡她,準是她賴著不走的。”
顧氏不置可否地輕笑了一聲,看著棋譜,又擺了一枚黑子下去:“倒也不一定。何側妃性子柔和,願意與她結交、多個人說說話,也是有的。”
她言罷又緩緩拈了顆白子起來,幽幽問烏鷺:“殿下今兒在哪兒?”
“說是在正院。”烏鷺回道。
顧氏手裡剛要落下的白子一定,懸在棋盤上滯了一會兒後扔回棋盒中:“真是各有各的本事。”
她想了想,一笑:“總這麼下去不是法子,給家裡寫信,讓他們往宮裡帶個話吧,問問姑母得不得空見我。”
烏鷺應了一聲立刻退下去了。顧氏淡看著眼前的棋局,白子已盡被黑子包圍,好像沒什麼出路可言了。
只在左上一角,還有一個小小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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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打更聲過去,房裡,孟君淮枕著手愣神。過了會兒,他忍不住側首看了眼身邊的人,發現她終於睡著了。
這小尼姑,她伯母對她說的話,絕對比她告訴他的要多,而且只怕那才是真讓她困擾的一部分。
平日裡她總是睡得很快,今天卻也輾轉反側了一陣子。而且她平常睡覺都不老實,今天許是哭得累了,睡著了之後一動不動的。
他有點後悔當時沒一口氣問清楚。
他是被她哭了個措手不及,當時完全不知該說點什麼好。而且,在他後院的妾室們若是因為藏著心事在他面前哭,也用不著他費力去問——他其實也懂她們的路數。哭,無非是在他面前一顯嬌弱之態,為的是更輕鬆地得到她們想要的。所以在她們哭夠了之後,每每他一問……甚至不問,她們就自己把事情說了。
她這樣自始至終都沒說的,才是真有心事了。
孟君淮靜舒了口氣,想想她剛才哭的模樣,心裡竟一搐一搐的不舒服。他翻了個身,將她圈進懷裡,自言自語地琢磨:“小尼姑你到底遇上什麼事了?你個讀了十年經的,最會隨緣行事,哭成這樣丟不丟佛家的臉啊?”
懷中,玉引不安穩地皺了皺眉頭,俄而輕輕地哼了兩聲,好像還帶著點委屈。
玉引真的做了一夜的噩夢。
夢裡其實也沒什麼特嚇人的東西,都是些小事,小到多是府裡的日常起居。只不過,夢裡她很清楚地感覺到,她每件事都在擰著自己的性子做,一件件地積累起越來越深的不開心,於是夢境從頭到尾都極其壓抑。
最清楚的一個情境,是她生病了,然後逸郡王要去騎馬還是要幹什麼的,叫她同去。她渾身難受得不行,卻還是違心地含笑答應了!
突然從夢中醒來時,玉引頓覺一身輕鬆。
接著她便注意到孟君淮已起了,正在更衣。
她怔了怔神,摒開重新席捲上來睏意,撐身下了榻。
正服侍他更衣的兩個宦官眼觀六路,見她走近,立刻退開讓路。
“殿下……”她輕輕一喚,孟君淮轉過身,她略作踟躕就伸手繼續幫他系衣帶了,聲音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