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米子賣花,寶聚都叫米子連外屋水甕旁邊的花一塊兒包走。米子不。她只顧自己,這是體己。外屋的留給寶聚賣,那才是她和爹的纏繳〖ZW(〗〖ZK(〗纏繳:生活費用。〖ZK)〗〖ZW)〗。哪怕纏繳不夠時米子再往外拿,她也要攢體己。她鑽窩棚也想著以後,她要尋人,她要生兒育女,她不願意只帶著一張窮嘴走。
寶聚的花包小,在花市盡頭。
國他爹從米子跟前走了好幾趟,不看米子的花包,也不看米子的手巾。米子拿眼瞟他,心想:充什麼大尾巴牲口,你不就是開花坊的。你那小算盤我知道,左不是耗人唄。
米子看見國他爹在遠處抓撓著賣主的花和賣主殺價,知道他殺價殺得狠。可等錢用的賣主還是扛起花包跟著國他爹走。
也不知轉了多少趟,米子到底憋不住叫住了國他爹。米子說:“哎,我說買花的,怎麼光走,也不怕把鞋底子磨出窟窿呀。”國他爹站住,說:“你的花我收過,被傷被傷:不划算。。”米子說:“誰被傷?”國他爹說:“開花坊的被傷,買主被傷。”米子說:“怎麼被傷?”國他爹笑笑,又走了。米子覺出有點訕。她想著等這個漢們再過來怎麼對付。她覺著太陽走得很慢,日子過得很慢。
國他爹又過來了,這次米子不再叫他,倒把臉狠狠一扭,一行“Good morning”正對準國他爹的眼。國他爹覺出了眼前這行字。他頭上也有一塊這樣的羊肚手巾,卻從未覺出手巾上有字,可眼前有字。他捉摸這行字像什麼,像蚰蜒,他想。像蚰蜒爬。
像長蟲吧。
像蚰蜒。
米子知道買主在看她的背影,騰地轉過來說:“轉夠了,轉餓了,咱倆到前頭吃燜餅喝糊湯去,我掏錢還不行。”
米子一句話把國他爹說紅了臉,不知是因為私看了米子的手巾還是米子說要請他吃燜餅。他打算站住,打算和米子認真點。可他一時叫米子的話給說悶了,尋思一陣,伸出胳膊就到米子花包裡抓花。米子說:“哎、哎,放下放下,不賣不賣。”國他爹把弓下的腰又直了起來,把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不敢正眼看米子,說:“不賣撂這兒做什麼,撂這兒就能看。”米子說:“遞說你不賣就是不賣。”國他爹說:“莫非你的花和別人的花兩樣?”米子說:“還三樣哪。”國他爹說:“四樣我也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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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2)
他看了一眼米子,米子正拿眼睛直勾勾地盯他。可她不惱怒,像受了誰的屈。國他爹心裡說:敢情你早盯了我半天。莫不是我說話說走了嘴?我說的兩樣不是那個意思,你分明是多了心,才“三樣”“四樣”地拿話點我。花,也來之不易,我收了吧。國他爹又去抓花,米子說:“怎麼還抓?”國他爹收住手,拍拍說:“我要了。”米子說:“你要,還有個我賣不賣呢。就不興不賣?”國他爹說:“出個大價還不行?”米子說:“縱然給匹金馬駒也妄想扛走。”國他爹說:“怎麼這宗買賣越說越遠?”米子說:“剛知道?”國他爹猜不透米子的心思,幹吃米子的話頭,也訕了。他看了米子一會子,看不出什麼,心想走吧。
國他爹剛走,米子卻說:“你回來。”國他爹站住了,說:“還有事兒?”米子說:“怎麼不扛你的花?”國他爹說:“不是說不賣?這死說活說。”米子說:“不賣花誰在這兒站著,站得都腿痠。”國他爹說:“扛過來吧。”米子說:“還沒出價呢。”國他爹撩起大襖,拽住米子的手,把兩人的手捂住說:“這整,這零兒。”這裡買花、買牲口有唱碼成交的,也有拉手成交的。國他爹拽米子的手不算過分,可他拽住了米子的手。米子想想這價倒不算小,嘴裡卻說:“就算白扔給你吧。”國他爹說:“還不快扛過來。”米子說:“讓誰扛?”國他爹說:“你扛。”米子說:“扛不動。”國他爹看看米子,扛起了米子的花包。
賣主們都在笑這宗買賣。
國他爹扛著米子的花包走,排列在地上的花包拍打著他的腿。米子在後頭跟著,鍾樣的薄棉褲腿拍打在花包上。
國他爹放下花包用大秤鉤住過過,解開就往花堆上倒,花堆高了。國他爹給米子數錢,國把撲散下來的花往上攢,指著花對他爹說:“爹,你快看。”米子知道國讓他爹看什麼,就呲打著國說:“有什麼看頭兒。”國他爹信手從堆上抓起一把笑笑說:“雜。”米子說:“雜?是不是花?!再給你扛一包袱好的去。”
米子把一疊老綿羊票掖進衣兜,跑著去找寶聚,一路想著她那花的不整狀。在買主雪白的花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