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原是潁川最富饒之地,因其北臨著黃河與洛水,西又有潁水,土地頗肥,如今雖大不如前,但城郭尚闊,倒不叫人滿目荒涼。
常敘引著蕭瀾一行進了城,先尋了大夫來給治傷,又派人給濮陽太守送信兒。
太守大人姓劉,晚飯正吃了一半,聞信忙先跑過來,一見之下,眾人滿身血氣,當即心裡叫苦,硬著頭皮來見蕭瀾。
蕭瀾衣裳還沒換,身上黑黑紅紅,遞了文書,也不客氣,道:“煩請大人先給安排個住處。”
“是是是”,劉太守道:“知道侯爺這幾日要到,下官已先尋好了一處院舍,只是離此稍遠些,還未收拾妥當,您看要不先到驛館歇一晚?”
蕭瀾見底下人傷口包了個大概齊,便說:“不需,請大人帶路就是。”
太守咧咧嘴,看一眼他身上的傷,光是用繃帶纏了兩下,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滲,他瞧著都覺得疼得慌,因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自個兒的小廝去請城中的閔大夫。
這太守已五十多歲,上有父母下有妻兒,在濮陽呆了快三年,熬的苦兮兮,今春剛輾轉託了關係,只等他熬完這最後半年便調回金陵去。因此他也不想管蕭瀾來此是否受了什麼排擠,更不想走前踩誰一腳,再如何,蕭瀾的爵位還是在的,只要這半年裡,蕭瀾莫找他什麼麻煩,他自樂得兩不相干,面上過得去就好。
濮陽城裡空宅子不少,之前都被他這太守暗渠渠佔了,只不過他佔了也沒用,一無大把的銀錢來修繕,二是修整出來又賣不了帶不走,只能閒來白轉轉,現給蕭瀾挑的院子是他瞧上甚久的了,心想既然自個兒肉疼銀子捨不得修,不如給了蕭瀾,等慢慢修繕好了,他還能過來瞅兩眼。
院子四進,也算挺闊,只是有些荒雜。
蕭瀾轉而問延湄:“如何?”
延湄點點頭,眼睛逐一地打量,隨從們便開始搬卸東西。
今兒按說該給蕭瀾接風洗塵,不過瞧他眼下這模樣,吃不成酒,只能過幾日再補,太守大人便差人回去叫自個家裡備些吃食過來,僕婦們則先起灶燒熱水,讓蕭瀾先擦身換衣。
上下正忙活著,小廝來報:“閔大夫到了。”
太守道:“快請過來”,又對蕭瀾說:“侯爺這傷得不輕,胡亂包紮了事可不成,還是讓大夫好好瞧瞧,用幾服藥才放心。”
說話間進來個布衣男子,揹著藥箱,應就是那位閔大夫,他見了禮,打眼一瞅,看蕭瀾繃帶還滴著水,顯然剛沖洗時根本沒經心傷處,便皺眉道:“大人不知傷處不能沾水?”
太守趕緊咳了一聲,心說你醫術再高,也不能開口就這麼衝啊,蕭瀾笑了下說:“方才一身血汙,是我沒留意。”
事實上他先前真沒覺得疼,因只顧著拼殺,這會子坐下來才後知後覺。
閔蘅不再說話,臉上顏色不佳,手裡卻極利落,完了又開了兩副方子,蕭瀾瞧了道:“我院中還有幾位兄弟也受了傷,勞煩先生也給他們瞧瞧。”
閔蘅點點頭,便直接出去了,太守趕緊圓場:“侯爺莫怪,這位閔大夫就是性子急一些,醫術卻是整個濮陽城裡最好的。”
蕭瀾不甚在意,“大夫較真兒些反倒讓人放心。”
“是這話”,太守陪著笑,心說你剛殺了匈奴人,你說甚就是甚。
等用過飯,大家草草收拾收拾睡下已近三更,這正房裡除了那位太守大人咬牙給打的一張新床外,就只餘一舊單桌,好在他們大件小件也帶了不少,明日開始有一頓忙活。
延湄坐在床榻上繫繩子,——那紅繩她打金陵帶來了。蕭瀾想了想,不知打哪兒摸出個鈴鐺來,給她掛到了紅繩上。
靜靜躺了一陣兒,身子疲累卻睡不著。
餘光掃見延湄,見她閉著眼睛,呼吸勻稱,蕭瀾伸出手指,指腹在紅繩上劃過,有點兒刺刺的,他屈起手指,彈了下紅繩,鈴鐺發出一連串響聲。
延湄動了動,片刻,轉過臉來看他,有些不滿。
蕭瀾想起一事來,側過身問她:“你今日,一下便尋到我了?”
那功夫眾人亂聚著,且都變了樣兒,他記起來,延湄到了跟前也沒叫他,直接就給他擦了把臉,也不怕認錯?
延湄的目光盯著那鈴鐺,輕輕地晃。
蕭瀾用手捏住,鈴鐺便停了,延湄揪開他的袖子,說:“別擋。”
她等鈴鐺徹底靜下來,看了蕭瀾一下,眼裡閃著光,然後屈指也彈了那紅繩一下,意思就知道剛剛是你故意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