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他們去了一趟棲霞山。
金陵的這個時節依舊炎熱,不過早晚到底涼快些,他們趕了個大早,辰時正已經到了山下,一路爬上去,延湄依舊累得腰痠腿軟,但好在沒像上回一樣衣裳汗溼三層。
霍氏剛剛早誦完畢,室內焚起清勁的檀香,等他二人行完禮,便指指蒲團說:“坐吧。”
延湄對於霍氏的印象停留在她抽蕭瀾那一戒尺上,雖然事情已隔一年之久,可一到此處,她下意識就對霍氏存了點兒敵意,加之又不是會親近人的性子,跪坐在那裡就顯出幾分防備姿態。
霍氏看她一眼,冷臉道:“我瞧著,你們也不樂意來見我。”
“母親多慮了”,蕭瀾欠著身子說:“只是時久未見,她尚有些不大好意思。”
“又不是新婦了”,霍氏道:“還羞什麼羞。”她皺著眉打量,上一回延湄是入宮謁見後直接過來,臉上妝容太盛,她又沒仔細看,其實都沒太記清她長什麼樣,今日端詳,覺著姿容也還罷了,性子估摸也沒多伶俐,便覺話也不想多說,因抬抬下巴吩咐:“你跟著蓮姑到外間候一候。”
延湄沒動,眼睛在左右看了看,這次沒看見戒尺,這才轉而望著蕭瀾,蕭瀾朝她低低道:“去罷。”
霍氏看著人退到隔門外,吊起一邊嘴角,“瞧著倒還聽你的話。”
蕭瀾抿抿唇沒應聲。
不過霍氏根本沒把延湄當回事兒,只問:“這一年在潁川待得可是自在了?”
蕭瀾道:“兒子沒敢忘了母親的期望。”
“那便好”,霍氏捻過一顆佛珠,微微挑起細眉,“你應當也知曉宸妃沒了,傷心了不曾?”
蕭瀾抬頭看她,霍氏冷笑:“你這般看著我作甚!此事與我無半點兒干係,你母親被關在這棲霞寺中,若還能有那樣的手段,也不必指望你如何了。”
蕭瀾垂下眼瞼,母子兩個一時都沉默,似乎較著勁兒,誰也不先開口。
這個兒子向來有幾分倔性,霍氏是知道的,以她的法子,便是不用管,等他自己想通就行了,因而她半闔著眼睛,有一句沒一句的默起經來。
靜靜坐了良久,霍氏發現,蕭瀾竟有一點兒跑神兒。
——他的目光時不時地會越過隔門往外間飄。
絕非有意,完全相反的,是在剋制之下,卻又不自禁流露出的些微情態。
霍氏撥弄念珠的手指停了,眉心擰起來,——外間只有蓮姑和那丫頭在,他總不能是在看蓮姑。
她張了張嘴,正要出聲,話到嘴邊卻又壓下去,只當做沒留意到,說:“什麼時候走?”
“過幾日要隨駕到梁州秋獵,應在那之後才能回濮陽。”
霍氏點點頭,並不意外,看了他一會兒,忽道:“那邊天涼,你自個兒仔細著身子。”
蕭瀾一怔,多半是聽到這樣的話次數太少,不太熟悉該怎麼反應,便低了身子道:“母親也要多保重。”
“嗯”,霍氏雖然沒有放柔了聲音,但臉色已算平和,“回去吧,便不留你們用飯了。”
延湄又進來行過禮,霍氏不動聲色地看看,倒也沒說什麼,蓮姑將他們送出寺門。
下山時,蕭瀾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可能尚浸在霍氏少有的關懷裡,步子似半跑一般,延湄在後頭拖他的手,“瀾哥哥,慢一些。”
蕭瀾轉身看她被自己帶的磕磕絆絆,忙退了一個臺階扶住,問:“累了麼?”
延湄點點頭,又說:“可我能走。”
蕭瀾有心想叫她歇歇,便道:“那我累了。”
延湄掏出帕子,踮著腳尖兒幫他擦擦額角,說:“我揹著你。”
蕭瀾樂起來,故意把半身的重量往她肩膀上壓,“你背的動?”
延湄憋紅了臉,自然是背不動的,不過她並不認為這是個事兒,一手抓著他的胳膊,一手來扶他的腰,說:“可以扶著,一點兒一點兒,總能走到地方的。”
蕭瀾放眼往那看不到底的臺階處望,目光轉回時瞥見自己的手,猛地又頓住。
——他今天沒有帶護甲,只要稍加留心,便不難發現他的手傷了,然而,霍氏問都沒問一句。
應該是根本就沒注意到。
方才那一點兒輕快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有些冷,短暫的腳下發空,當真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延湄身上,延湄一脖頸子汗,也不出聲,吭哧吭哧拖著他走。
大概下了三五級臺階,蕭瀾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