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的名字是姜玉。
任真看得出來,他很喜歡被稱做是‘姜玉’,但所有人都只會喊他將軍。
包括任真自己。
因為她有一種感覺,她感覺自己和姜玉……將軍的距離,不應該這樣近。
他的身上有一種奇怪的疏離感,很淡,但相處時間越久,便越清楚明晰並且會在感官中膨脹。他從未將這片土地視作是他的故鄉,他的歸宿,他從不認為自己屬於這裡。
他到底是什麼人?
任真思考著,她在思考的同時,身體沒有絲毫猶豫地向著高塔前進。宏偉的人類城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極其壯麗而激勵人心,她每一次飛向金黃穹頂時,都幾乎要沉浸於這壯美之景。
但目前的記錄還依舊是零。
因為她知道,自己每一次從人類城上方飛過時,要麼揹負著重大使命,要麼要去覲見將軍。前者自然不用去說,而後者……每次這麼去做時,她的內心都是一片冷寂。
——他真的是人嗎?
任真還記得自己見到姜玉的時候,那時候的她,在詳細的思考之後確定姜玉依舊是人。她因此而全心全意地支援著姜玉對北溪基地的整改和建設,雖然有沒有她幫忙,都沒有太大差異。
而他也的確做得很好——在他的麾下,被救的民眾一天比一天多,而跟隨著他,為他作戰計程車兵。至今為止似乎還沒有哪怕一人死去。
自古以來沒有哪怕一位將軍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在姜玉統治的這數個月間,死者只會是因為犯下了無可饒恕的罪行——然而就連這樣的個體也在急劇降低,因為炬火照耀之處,幾乎沒有人的心底能夠藏得住負面情緒。
任真飛行的速度下降了一點,她發現楊續也正在朝高塔飛行。她下意識地等了他一下,她從他的臉上讀出了某種凝重的痕跡。
自己或許也正頂著這樣的一張臉?確實,任真從楊續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知道自己肯定是發現了什麼自己不願意相信的事。而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細胞……啊,沒有細胞。那便是執念結構,都在阻止自己將那一可怕的真相想起。
或許這份阻力並非源自自己?
——還是多想想將軍的事吧。
作為和姜玉接觸最多,最久的那一批人。任真覺得自己對這位突兀降臨在基地裡的訪客有著獨具一格的熟悉。她能夠猜得出姜玉有一個地方要去,而他為了達成那個目的,或許什麼都能夠捨棄。
也包括人類城嗎?
或許。
人們的忠誠並不足以成為動搖他心中天平的砝碼。因為人們的忠誠和期盼,對他都毫無意義。
人類城根本就沒有幫到他哪怕一點,從開始到現在,都是他在以一己之力拖曳著人類城向著復甦的曙光前行。所有的科技,所有的器具,從頭到腳都源自他的偉力。他若是有所圖謀那或許還算是一件好事,但很可惜,他目前還沒有獲得哪怕一點助力。
——他將大家……將所有人都視作器具。
——珍貴的,脆弱的,需要好好保護,然後放在櫥窗裡就可以的器具。
——他出於自身的願望願意拯救這破碎的人類世界。而他也只注重‘拯救’這一點。他沒有,也不打算對這個即將被他拯救的世界抱有哪怕一絲感情。
結論很清楚,認知很清晰。然而,無從改易。姜玉的意志宛若淵海一般龐大,想要對他有哪怕絲毫的影響,都至少要處於一個相對靠近的距離。
心的距離。
但卻沒有人能夠靠近那顆孤高的心。任真知道人類城裡有許多妙齡少女都期盼著那個位置。但只要她們試圖踏出一步,便會立刻知曉那裡並非是凡人所能夠觸及的區域。
——感覺……就像是重整了世界政府,組建了救世軍的隊長一樣啊。
——走到了那麼高位置,又要時刻面對滅世危機的隊長他們。心中已經容不下太多的新進之人靠近。僅有的感情都被耗費在了故舊的同伴身上。而剩餘的所有心力,都要用以面對自身的責任和需要揹負的危機命運。
——姜玉的身邊也有那樣的人嗎?她們……又在哪裡呢?
任真的雙腳觸碰到了炬火之塔的邊界。一個模糊的古老理念,悄然從她的心底湧起。
太上忘情,並非無情。而是情已純化,只在舊有之心,而它者皆不可近。
她抬起頭,看向王座上的將軍。將軍的身側並沒有哪怕一個人在那裡。隨侍的王座使者不過是承載了他力量的智慧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