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謝恩接受了。朝裡辦事,低調有低調的好處,高調有高調的方便。等了這麼多年,正要藉著大王信賴倚重的東風,一展平生抱負,縮手縮腳反而多餘。
錦夏朝的文官莫不是風雅之人。右相這所宅子前院修得富麗堂皇,後院造得精巧別緻。尤其這花園,是丞相大人怡情養性的地方。亭臺軒榭,花木山石,廊橋池沼,無不匠心獨運,別出心裁。只可惜莫思予住進來的時候,已經空置大半年。身邊下人,皆是大王賞賜的奴僕,別說侍弄,連哪裡好看都分不出來。老莫只得愜意中帶著寂寥,一個人獨享園林之美。
亭前一叢秋菊開得正豔。細長管瓣勾連卷曲,層層環抱;顏色綠中透白,豐滿晶瑩。儘管他對花草並不留意,也認得是菊中名品“綠雲”。難得這花無人打理,自開自落,居然照樣張羅出一片素雅繁華。
眼前好景不可辜負。拋開心頭繁瑣俗務,且偷紅塵半日閒。
往亭子裡這麼一坐,向花叢中那麼一看,詩興就起來了。不禁吟道:“秋菊有佳色,挹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多少年不曾重溫如此格調,忽然就覺得手邊似乎少了點什麼。想起來了,少的是酒。可是京裡吃飯問題才剛剛勉強解決,即使地位尊如秘書令,家裡也不可能有酒。
沒有酒,這詩便吟不下去了。
正當鬱郁,忽聞有人慢聲道:“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嘯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原來先生也會有高士出塵之想。”
莫思予心裡一驚,動作卻從容,站起來轉了個身。來人秀頎挺拔,一手拎著一個精緻的青花陶瓷罈子,衝自己鞠躬微笑:“符生冒昧。”直起腰,揚一揚手裡的酒,“我覺著,先生大概是想找這樣東西。”
這死而復生意外迴歸的二王子,莫思予在朝中已經打過幾個照面。對方除了氣度較從前沉穩些,並無其他表現。如今大王春秋鼎盛,大業蒸蒸日上,老莫認為自己目前完全沒必要操心幾個王子的關係問題。在這件事情上,他看得很明白:最好的動作就是沒有動作。想不到,二王子竟會這麼快主動登門。他什麼時候有了這身無聲無息高來高去的本事?學問也長進了……最重要的是,此刻他這樣隨隨便便站在對面,自己竟隱隱生出需要仰視的感覺來。
莫思予這一驚,非同小可。
走出亭子,遙遙施禮:“不知二殿下駕臨,有失遠迎,請殿下恕罪。”
長生皺皺眉頭:“先生怎麼也搞起這一套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王登基在即,這些規矩也該立起來了。”就在昨天,符楊正式同意了朝臣之議:十月二十六舉行登基大典。
長生回禮,態度誠摯:“多謝先生教誨。只不過,符生此來,真的只是想請先生喝一杯,與國法家規全無關係。”補一句,“先生放心,不會有人看見,符生也不會常來打擾先生。”
往前走幾步,在花叢後頭站定。酒罈抱在懷中,抬手敲敲,道:“父王賜了前懷安王的府邸給我。聽說好些年沒人住,居然讓我在地窖裡找出這不知藏了多久的“西鳳白”。”
——大約三十年前,錦夏仁孝帝廢太子,改稱懷安王,半年後賜死,懷安王府自此荒廢。京裡像點樣的宅子早已分完,二王子回來沒地方住,這懷安王府雖然舊了點,檔次氣派卻足。內務府上奏時,符楊也就同意了。
長生嘆口氣,笑一笑:“不瞞先生,酒是好酒,符生卻不知找誰來喝。我心裡,有些話,無關朝政國事,自己憋著又實在難受。放眼京城,竟不知跟誰去說。思來想去,或者……只有先生這裡,能夠講一講。”
眼前英俊少年在“綠雲”中立著,笑出一身落寞淒涼。莫思予腦子裡沒來由冒出兩句詩:“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心想:這尊不請自來的菩薩,一時半會是送不走了,且聽聽他念的是哪座廟裡的經。
伸手讓道:“二殿下有此雅興,如此抬愛,臣下自當奉陪。請。”
兩人在石桌前坐下,也不拿杯碗,各自一罈。拍開封泥,揭開封蓋,頓時馥郁濃香,未飲先醉。互相舉舉酒罈,聊作碰杯之意,齊齊仰頭,灌了一大口。入口清冽甘醇,嚥下去細膩綿長,五臟六腑都覺舒坦通透,不約而同讚了一句:“好酒!”
西戎無人不好此道。老莫雖不貪杯,然恰逢重陽佳節,對此名花美酒,骨子裡那點久違的酸溜溜氣質一下子被勾了出來,也懶得計較對方是不是一尊瘟神了。臉色和緩,語調懇切,問:“未知殿下有何見教?”
長生抱著酒罈又喝了一口。瞧了一會兒亭子前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