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一個老頭,腰板筆直,白眉白髮,一把銀色長鬚迎風飄動。一群人唯有他空著雙手,並沒有拿兵器。那氣勢卻似千軍萬馬,叫單佢頓時生出兩軍對壘之感。
老頭說:“要挖花照白的墓,須問問花照夜的拳頭答應不答應。”
羅淼擦一把眼淚:“送信的大哥說,永懷縣民,除了少數逃難遠走,青壯年差不多都入了義軍,家眷也多半跟著進了離商山脈。有一些人不願離家,就躲在沙嶺和黑蠻子捉迷藏。花老英雄就是他們的領頭人。花家子弟幾乎全在軍中,只留了旁支幾個年輕人照應老太爺
“……當日隨同花老英雄去護墓的人,無不抱了必死之心,足足殺了近二百黑蠻子兵,最後被對方圍住放箭。聽說……老爺子身上中了十幾枝箭,一直站著。黑蠻子拿槍捅他,才倒下去……他們殺完了人,接著挖墓,什麼值錢東西也沒挖出來,就……動手毀了墓園……”
烏三爺走出門外,仰天望了半日。
再進來,開始拆手裡的“青天節”。所謂“青天節”,是做了特殊記號的小竹筒,專用於傳遞訊息。幫中弟子從筒外的花紋就能知道資訊種類,傳遞級別。裡邊的內容也是拿暗語寫的,一般人看了也不明白。
晚飯桌上,人都到齊了,烏三爺講起花家墓園發生的事情。在座所有人都曾受過花家的關照,見過花老英雄的風采。一頓飯吃得哀慼沉痛,三個孩子淚水不斷。子釋只覺有塊石頭壓在心間,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
如此慘烈。
如斯悲壯。
明明千山萬水,為什麼……感同身受?
長生知他難過,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輕輕緩緩揉著掌心勞宮穴。心裡同樣很不舒服——這樣的事情,誰聽了都要動容,與立場無關。一邊又想:“符定手底下,怎麼有那般不長腦子的蠢材……”
飯畢,烏三爺領著大家站在院子裡,面向永懷縣所在的東南方,點了一炷香,灑了三杯酒,權當祭奠之意。
進了堂屋,誰都沒有走,圍坐一圈,繼續默哀。
良久,烏三爺道:“長生、子釋,三爺不拿你們當外人,有件事跟你們說說。今兒三水帶回幫裡傳來的訊息:黑蠻子最近一個多月在山裡搶的糧,都集中到紅粉渡下游花石埠,估計過不多久湊足了數就要運走。我們打算……把這批糧劫下來,一部分留給山民,一部分運到義軍營中。所以,這幾天我讓三水盯著,只要江流漲到位,你們馬上就走吧。”
子釋沉默片刻,起身行禮:“多謝三爺。”又轉向羅淼,“有勞羅兄。”
羅淼恨不得怒吼一聲,揪住他脖子質問:“你們還是不是錦夏百姓?算不算熱血男兒?就這樣拍屁股一走了之?!”誰知,看著那雙不知深淺的眼睛,腦子裡居然不著邊際的想:“他怎麼不再叫我“三水兄”,改成“羅兄”了?……”
“那我們兄妹先告退了,商量商量往後的行程。”
羅淼於是呆呆的望著他們四個走出大門,拐進了把頭的客房。
“別看了,不是一路人。”烏三爺嘆道。
客房裡,四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若是從前,雙胞胎早就跳著鬧著要留下來幫忙了。現在,他們的第一反應,當然還是希望留下來。可是,經歷了那麼多事情,此刻留下來,一切豈非又回到了原點?怎麼對得起大哥那樣良苦用心?怎麼對得起兩個哥哥一路艱辛經營?
積翠山中半月苦熬;婁溪城外焚屍開路;花家墓園救助難民;仙梳嶺上驚魂一夜;絕谷溫泉苦中作樂;苗寨茅亭伏擊血戰……痛定思痛,不堪回首。兩個孩子隱隱約約開始懂得:人生經不起分離,更無法承受永別——怎可輕言犧牲?
花照夜之死,叫人悲憤,令人扼腕,也讓這種認知更加清晰。他們忽然有些理解大哥的痛苦了。瀕臨絕境,勇於求生,和敢於赴死,同樣可敬可佩。前者,可能更需要韌性和智慧。因為,犧牲,永遠只有一種;而求生,則各有各的求法。
“或者……”子釋說了兩個字,又停住。
另外三人都抬起頭等他往下說。卻見他右手支著額頭,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眸子,似乎陷入某種遼遠而寂寞的深思,把所有人都隔在無形的障壁之外。
最怕看見他這副樣子。長生伸出雙手,穿透那看不見的牆,捧住他的頭,拿拇指把眉心一點點抹開。
“不管是什麼,若想得辛苦覺得為難,乾脆不要想了。”
“其實也沒什麼。”子釋勉強笑一笑。收拾心情,對弟弟妹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