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心,卻又寒心、不甘心。”
我深受觸動,驀地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芳馨。芳馨和我對視片刻,面色微紅,低下頭道:“姑娘為何如此看著奴婢?”
我不覺失笑道:“姑姑每每無心之語,總是切中要害。”
芳馨卻怯然道:“姑娘卻不知道,姑娘每每這樣看著奴婢,奴婢都有些怕,還以為做了錯事。”
我歉然一笑,轉身道:“姑姑說話做事,向來有分寸。走吧。”
出乎意料,今日曆星樓下層門窗洞開,樓前有好幾個丫頭在晾曬衣被,樓中也有人在擦拭傢俱陳設。見我來了,眾人忙上前行禮。自從宮人們知道我即將被冊封女史,連行禮也端正了許多。小九也在其中,見了我甚是高興,說道:“大人來了。”
我奇道:“娘娘今日怎麼肯開窗曬被?且這裡服侍的人也多了許多。”
小九道:“娘娘怎麼會肯開窗,這都是周貴妃命奴婢們做的。”
我向上看了一眼,但見二樓的窗戶也開了幾扇,兩個小宮女侍立在寢殿的門口,只看不清寢殿的門是否也開著,遂問道:“貴妃娘娘還在上面麼?”
小九道:“貴妃娘娘還在寢殿中呢,大人快些上去吧。”
走進歷星樓,但見四處的陳設添置了好些,掃去了一些灰濛濛的氣氛。我緩步走上二樓,午間豔陽高照,細塵飛舞。寢殿的門是開的,將將走近,便聽見周貴妃溫柔沉靜的聲音不緊不慢的說道:“本宮先去了,當如何行止,你自己琢磨。”
我連忙端立,還未聽到周貴妃的腳步聲,便見她身披一襲雪白的紗緞鑲明珠斗篷出現在寢殿門口。我忙低頭行禮,周貴妃微笑道:“朱大人來得正好,有你勸慰,慎媛恐怕還聽些。進去吧。”說罷扶著桓仙的手下樓去了。
慎媛因在病中,只草草挽了一個高髻,彆著兩朵絨花。她坐在桌邊,雙手拉扯著一件灰紫色家常棉袍,含胸抱臂,聳肩垂頭,像是一截久不見陽光的欄木。惠仙侍立一旁,目中充滿擔憂。我暗暗嘆了口氣,緩步走進寢殿,說道:“臣女拜見娘娘,娘娘可好些了?”
慎媛轉過頭不肯看我,亦不言語,我只得又道:“今日天氣甚好,離午膳還有一會兒,娘娘何不去樓下坐坐?”
慎媛仍是不答,我不再說什麼,只是默默站在她的身後。良久,方聽慎媛道:“她說,她年紀長我許多,我這衰敗病體,怕是要死在她前頭。我這形貌……她不屑憎恨於我,只是可憐我罷了。若不是太后叮囑,她實在不願踏入歷星樓一步。”
我十分詫異,然仔細思想,這不過是周貴妃的激將之語,不覺微笑道:“貴妃所言,也沒有錯。若娘娘能看淡,自然是好,若仍是憎惡於她們,就更當保重身體。長命百歲,方能看到她們日後的不堪。娘娘說,是不是?”說罷上前扶起她:“娘娘還是下樓去坐坐的好,這裡甚是憋悶。”說著看一眼惠仙。惠仙忙拿了一襲斗篷披在慎媛身上。慎媛無法,只得隨我去樓前小坐。
無言坐了好一會兒,待慎媛上樓去用午膳,我方帶著芳馨和紅芯自益園回宮。芳馨道:“往日多麼剛強的一個人,如今病成這幅模樣。”
我走在昔日的紫藤架下,望著空空如也的水面。水面上還有寸許厚的浮冰,兩隻天鵝早便飛去南方過冬了。北面高牆的廊下,幾個小宮女和小內監在說說笑笑,高牆之後便是守坤宮的後花園。我忽然覺得一陣慶幸,紅牆圍住的守坤宮,不過是個華麗的牢籠。以慎媛的平庸和剛直,能早日脫出,未嘗不是好事。這麼想著,不由口角一彎,說道:“當日在濟慈宮,娘娘說已經死心了。如今看來,她只是盼望自己能夠死心罷了。”
忽聽身後紅芯朗聲道:“奴婢拜見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我忙回頭檢視,卻見周貴妃獨自一人站在不遠處,身上仍是那件紗緞鑲明珠斗篷。顆顆珍珠,都有桂圓核般大小,雖是溫潤,但在豔陽之下,卻能收斂華光。想是她素來習武,練成了走路無聲的功夫,倒真能稱得上蓮步姍姍。我忙上前行禮,見她身邊連一個小丫頭也沒有,不覺問道:“娘娘怎的獨自在此?”
周貴妃微笑道:“從歷星樓出來,隨意在益園走走,竟然遇見朱大人,甚是難得。不知朱大人是否得閒,可願意陪本宮說會兒話麼?”
我恭敬道:“娘娘有命,無不遵從。”說罷又對芳馨道:“姑姑且先回去吧。”芳馨會意,帶著紅芯躬身退下。
小池對面廊下的小宮女見我和周貴妃並列立在池邊,忙止了說笑,遙遙行禮。周貴妃輕輕一抬右手,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