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乍起,一道電光落下,持利刃割頸的女孩兒瞬間昏迷。她奪下冰刀,撫過她湧血的傷口,光潔的面板頃刻恢復了原狀。
白衣巨人抓住她,浮上海面,頭在碧空,腳踏海底,雙眸熊熊如日月高懸。無邊無際的風雲浪濤在他身周翻湧怒吼,像在沸騰。
他有多少年沒有這麼生氣過了。
被人謀奪神力、跌落塵埃的那回,他似乎都沒有這麼生氣,想要捶碎一切、毀滅一切,讓眾生永墮地獄不得超生。
好啊,原來終於有他放不下的東西了。這可恨得讓人牙癢的小丫頭,終於知道怎麼對付他了——賭他的放不下,賭他的捨不得,賭她的和別人不一樣。
是啊,如果李昀羲不在了,上下九天,碧落黃泉,他上哪裡能再找回這樣的好魚兒!
這樣的好魚兒,是茫茫千古唯一的一個,過去不存在,將來也不會有。有她在,就算奉上恆河沙數價值三千世界的寶珠用來交換,他都不會瞅上一眼。那是他發現的璞玉渾金,他親手雕琢的書香劍氣,他親手釋放的亮烈野火。這樣自由肆意的生命應該是屬於他的,可惜她卻不喜歡他。
怒海平息了,濤聲漸漸靜默。海上一片灰暗,海里一片漆黑。
她鬆開了手。昏迷的紅衣少女被金色的光罩裹著,沉入海中。
茶香嫋嫋。神光回到了慢慢啜茶的李昀羲眼中。
狂怒的時刻已經過去,她無比冷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子,看著手邊這個滿面笑容的懸絲傀儡。一個孩童,攢了一年的零花錢想要得到的玩具,和隨隨便便送到手裡的當然無法相比。曾經她也以為,她珍惜那尾小鯉魚,不過是因為在她身上花費了太多心意和時間。而她現在已經明白了,這尾小鯉魚遠遠不止是這樣一個玩具,她願意把自己的世界和她分享。
她又想起了她高聲喊出的那句話:“我最好的夢,是和我最喜歡的人一起去做那些事。你要毀掉他,就是毀掉我的夢!”
昀羲,我最好的夢,同樣是和你去看名山大川、高天流霞,在巨浪拍擊的懸崖上琴歌一曲。你若要毀掉自己,也就是毀掉我的夢。
“我歇夠了。”她站起身來,平靜地牽起她最喜歡的人喜歡的人,“走吧。”
他們去了蘇苗苗的神農堂。因為名頭響,診金也不高,來的病患實在是太多了。蘇苗苗正前堂後院地指揮夥計,見他們來了,高興得念一聲阿彌陀佛,抓白水部去給幾個打架骨折的年輕人接骨,又抽出幾張字紙遞給李昀羲:“昀羲,你去看看後院住著的那幾個疑難病患吧,這是病案。”
李昀羲答應一聲,挎上小藥箱就去了後院,手裡還提著白水部買的懸絲傀儡。
這幾個病患得的是纏綿慢症,並不難治。她一彈指,神力似一粒螢火飛去,除去了富商老頭兒腿裡的風溼,復原了賣餅老婆子潰爛的面板,摘掉了洗衣婦人臉上的瘤子,洗淨了少年胸腔裡的膿液。病魔像一座山一樣從他們身上移開,突如其來的輕鬆感讓他們哭叫狂喜。
語無倫次的謝恩也好,額頭出血的叩拜也好,她目不斜視,提著不曾開封的藥箱走過。
來到最後一間房門口,她看到床上躺著一個斷腿瞎眼的女子,臉上身上還可悲地生著反覆無常的紅疹,但依稀還能看出她曾有過的幾分秀色。她的丈夫是個衣衫洗得發白的年輕人,瘦削文弱。他珍愛他的妻子,採了野菊插瓶放在她病榻前。藥煎好了,他用小勺試了藥溫,才坐在床邊,把藥汁一勺一勺地喂進她蒼白乾裂的嘴唇裡。她的眼睛瞎了,但神情卻充滿了溫柔和信任。
此情此景,美得像一幅畫。
人間之愛嗎?我來試探一下吧。
她駐足看了會,才帶著淡淡的笑容,慢慢走了進去。
年輕人看到她手裡的小藥箱,殷勤地說:“大夫來了?我娘子今日精神尚好。”
她並不理會,從藥箱中隨意變出一瓶豆粉作勢灑下,女子身上的紅疹瞬間消退。
年輕人滿臉的驚詫和歡喜。
她又從藥箱中變出一瓶清水,叫年輕人喂女子飲下。她剛喝完,空落落的雙膝下就生出了小腿和腳。
年輕人露出狂喜之色,可喜色中又帶了憂慮。
當她拿出第三個藥瓶時,年輕人突然按住她手裡的藥瓶,跪下磕頭道:“多謝神醫相救,還請借一步說話。”
那看不見的女子已經沒了全身的麻癢,重獲了一雙能站能跑的玉足。她在狂喜中摸索著自己新生的腿腳,帶著哭腔喊著:“阿恆,阿恆,我好了,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