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白秀才,他離江上岸後,便勉力收拾心情,請官媒去袁家提親。官媒遞了草帖,袁家果然應允,也回了草帖。之後,便是定帖、相媳婦、議定禮、送聘禮、回魚筷。雖是入贅,一件件禮數也做得足。袁家安排他住在袁家別院,其實離袁清蓮的閨閣也不過一街之隔。
袁員外好神仙術,請了道士在家裡燒丹,總是把白秀才召過去談《上清經》,白秀才也只好硬著頭皮作陪,看那些道士裝模作樣哄袁員外錢財。知道好事將定,袁清蓮見他也不甚避嫌,揹人處常走近了,一塊看花說話兒。
已是四月天氣,牡丹漸放,天和氣清。袁清蓮一身鵝黃衣裳,容光嬌豔,猶勝姚黃牡丹幾分。她採了一朵牡丹,惆悵嘆息:“這花現時又香又美,明日便減了一分,到後日又減一分。待日頭毒曬,風露交侵,便枯敗不堪,萎落塵泥了。”
白秀才見她傷春,便勸解道:“不必傷感,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本是自然之道。有死方有生,有肅殺才有生茂。”
袁清蓮嘲道:“水仙哥哥,你不老不死,長存天地,還說什麼自然之道。”
白秀才搖頭:“這等逆天而為,本來有悖常理,不過機緣巧合,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袁清蓮生了氣:“有句俗話:‘得了便宜還賣乖’,說的就是你。你不要長生,我卻想長生。女孩兒家誰不想青春永駐?等到雞皮鶴髮,還有什麼意思?”
白秀才忙辯解:“我卻是為哪個來的?我既認定了你,以後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便只是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只有你。等你老了,頭髮白了,依然不離不棄。”
袁清蓮嗔道:“我不管,你既然要做我的夫婿,哪能連成仙的法子也不坦白?我們做一對神仙眷侶,容顏不改,富貴長春,有什麼不好?”
白秀才窘迫道:“委實沒有法子,實是機緣湊巧。”
袁清蓮當真生了氣:“你不告訴我,我便告訴爹爹,不嫁你了!”
白秀才也不願再隱瞞,索性一五一十都說了。他從家世根基說起,說到失足落江,遭遇惡蛟,再到誤吞蛟丹,化身水族,然後遇到鯉魚,沿途行善,漸漸被人奉為“水仙”……
袁清蓮聽得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禁不住冷笑起來:“原來如此!所謂‘水仙’,原來根本就不是什麼神仙,而是一個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
白秀才如同照臉捱了一巴掌,整個人都呆了。
“那你算什麼?!”袁清蓮氣話出口,“除了在江裡和那些魚蝦廝混,你還會幹什麼?你有顯貴家世嗎?有萬貫家財嗎?朝中有人嗎?金榜題名了嗎?你來議什麼親,有臉說舉案齊眉?!”
白秀才被激得身子發抖,只將袁清蓮定定瞅著。一園子牡丹花葉上露珠動搖,上下震顫。
蜜蜂從他們中間嗡嗡飛過。
半晌,白秀才看著袁清蓮說:“名號都是世人封的,連‘玉皇大帝’也是一樣。如今原原本本攤開了——我確乎是個不入流貨色,連個土地公也沒見過,但我待你的心是真真的。我沒有家世,沒有財勢,沒有貴戚可以仰仗,但我以忠孝立身,具滿腹才學,一旦青雲路起,便可報效國家,光耀門楣。”
袁清蓮望著他,淚盈於睫。
他咬咬唇,急切改口:“不,剛才幾句都是錯話,你別理我!前緣已誤,本是我錯,我不該再辯什麼了。說實話,當日救你,我本想救了人就走,就信口開河,騙你說我是神仙。若知有今日之緣,我萬萬不會如此!世人胡亂叫我一聲‘水仙’,我便應承了,還拿這名頭欺你,已是大錯。你我定情後,我沒及時吐露實情,更是大錯特錯!事已至此,你若不願……我絕不,挾恩求報。”
袁清蓮垂首坐下,淚水滴在手裡的紅箋小團扇上。
白秀才望著那把小紅扇,扇墜兒是一枚帶綠鏽的開元通寶。
她困惑地搖搖頭:“我還不知道……”
湖水靜靜,柳枝搖搖。白秀才等著她的下文,卻始終等不到。他深吸了口氣:“難道,你中意的竟不是我,而是你的神仙夢?!”
袁清蓮突然慟哭出聲。她邊哭邊站起來,撕碎了扇子,摜在地下,轉身就跑。
白秀才趕緊追去,追過柳蔭,迎面便來了使女菊英。菊英忙扶過袁清蓮,攙著她上樓。
袁清蓮淚流不止,掙開菊英的手,衝進繡閨,把竹書架上的書一把把地取下,丟下地來。菊英忙去搶:“小娘子!發作不得!待氣頭過了,再尋這些書可就難了。”袁清蓮索性將書架推倒,哭道:“理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