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來,學我,邁步。”青年再次說道,拉著少年踏出了第一步。
到綠洲的時候,數十次的摔跌已經讓兩個人都渾身沙土。
青年撲到那一湖清水邊,一下化作獸形,咕嘟咕嘟地猛喝起來。
少年似乎吃驚不小,但還是走了過去,學著他的樣子俯下身子喝水。
獸又一下子站了起來,化為青年,一抬腳將少年踢下湖去,然後自己也跳了下去。
少年在沁涼的湖水裡撲騰幾下,本能地死死抓緊了青年的脖子。
青年咳嗽著掰開他的手,牢牢地抓緊他的雙臂,注視著他的眼睛。
“不要怕。”他的臉色誠懇而和善,讓人相信,“我是妖王諦聽。”
他鬆開了手臂,但少年似乎沒有發覺,依然浮在水面。
“你現在,或許還想不起人話的意義,也不知道怎麼說,但就像嬰孩學語一樣,多聽聽就會了。”他像摸小動物一樣撫了撫少年的頭髮,然後不顧他掙扎,從頭到腳認真地清洗起來。
洗完,他一鬆手,少年就飛竄出去,蹲在湖邊一塊岩石上,警惕地看著他。
他哈哈大笑,自顧自揉搓著昨夜那一架留下的瘀青。
“啊。”少年突然說。
他搖頭:“我不叫啊。”
少年想了好一會,又叫:“喂。”
“我也不叫喂。”他再次認真地介紹自己,“諦聽。我叫諦聽。聽清楚了嗎,諦、聽。”
“諦、聽。”少年點點頭,認真地學舌道,“諦聽。”
他牽過這裹著屍袋的少年,帶著他走出了荒蕪的沙漠,走進了城市,走進了人群。
他們去了秦國。
少年穿上了布衣,梳起了髮髻,學會了進退揖讓,學會了說話,而且特別喜歡說話,早晨一睜眼就開始問問題、找答案,沒個安靜的時候,像要補償那些沉默無言的歲月。他還學會了歌詩,隨時隨地都能吟唱。
在諸子百家學說上,他是妖王遇到過的最靈透的學生,對政治和經商有著天生的靈敏,學了《韓非》和《鬼谷》後就拖著他去齊國販貨,幾日就成了頗有名氣的商賈。
但教會他自己洗澡洗衣服、煮菜餵飽自己,他用了整整三個月。少年在這些事情上出乎意料地笨拙,最初學走路時還經常把自己絆倒,看到他的劍後又吵著要學劍,但那搖晃的姿勢實在讓人懸心。他時時看護著少年不把自己弄傷,比照看頑皮的嬰兒還要勞心費神。
他曾經提出給他起個名字,說了一些關於明月、沙漠和綠洲的字眼,都被冷淡地否決。他翻出《詩》來,要跟他好好辯說辯說文字的美麗,少年卻翻了個白眼,說他身為妖王,怎能這樣毫無品味可言。
饒是如此,在八月桂花開放,少年在院中摘桂花蘸蜜吃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起了一個名字:“桂生!我總算想出一個好名字了!”然後就被揍了。
少年在被激怒時無規無矩,總是在欺師滅祖上做得很絕。
三個月滿的時候,他看著烏巾白衣端坐案前的少年文士,頗覺功德圓滿。他告訴他,他終於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名字。
鳳清儀。
接過刻字的竹片,看著三個鳥蟲篆字,少年微怔。
他不禁得意,道:“天底下可沒有比這更好的名字了。”
少年罕見地沒有反對,隨手把竹片丟進了袖裡。
他擺上十來個好菜,開心地看著少年吃了,然後認真地告訴他,他要去往楚國,就此告別了。
少年靜默片刻,抬起漆黑的眼睛,叫他:“諦聽。”
“在。”
少年抱起琴來,淡然吩咐:“聽琴。”
琴曲是剛學會的,楚國屈原的《橘頌》。少年彈著手生,卻有餘音繞樑之味:“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青年眯起了眼睛。他並非不能再多留些時日,但少年天生不會投降。
臨行他轉身,拍了拍少年的臉,想要說些什麼。少年卻退了一步,端正作揖:“將來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並無二話。”
偉大的妖王惆悵退去,當夜入楚,去了密林深處。
和滿臂刺青的越人在泥濘山林裡跳躍吼唱,被毒蚊子叮得滿身包的時候,他更加惆悵地想,應該帶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地仙小子來的,那樣他就知道知道毒蚊子咬的包是怎樣一種奇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