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佝僂的孩子藏在角落裡,窺探著外面的行人,討好的微笑著,忽然飛身躍起,拔出匕首捅進了肥胖的女人腿上,在慘叫聲裡,扯下了挎包之後,轉身狂奔。
水泊在踐踏之下,重新蕩起波瀾,最終,匯入下水道的黑暗幽深之中。點點滴滴、絲絲縷縷,數之不盡的河道在黑暗裡交匯,再度泛起潮聲,惡臭的濁流在奔湧著,流向了城外的荒原之中。
滴答
最後的一縷鮮紅,憑空落入酒碗中。
白瓷之間掀起波瀾,晶瑩剔透的紅色漸漸盪漾,模糊了郭守缺的蒼老面孔。
那究竟是幻覺還是什麼魔術呢?
實在是難以分辨。
也已經都再無所謂。
“差不多,也到時候了——”
自腐敗的惡臭裡,郭守缺站在田埂之上,舉起酒碗,傾斜,細細一線酒液落入了濁流之中,令靜謐的淺水竟然再度翻起了漣漪,激盪著,彷彿有數之不盡的靈魂從其中痛苦的掙扎和攪動,便泛起了一片片令人作嘔的白沫。
“真奇妙啊。”
他輕聲笑起來:“沒想到,今日聖者和禍首之血落入此鍋之中,火候方至——”
醉生夢死、禍國殃民、絕聖棄智。
沒想到,自己這些年工於心計為牧場主精心準備的三道大菜,竟然是這一道禍國之湯率先因槐詩而成。
塵寰為鼎,亂世如爐。
五色、五味、五光紛亂變化,英雄豪傑、篡逆賊梟,你方唱罷我登場,便如釜中浮沉……
倘若治大國如烹小鮮的話,那麼禍天下也同熬羹沒什麼區別吧?
以這五濁惡世為田,氾濫畸變的六慾為雨,最終,在地獄裡種下災禍的根苗。
這便是郭守缺處心積慮、工於心計,為地獄之神所獻上的嶄新作品。
“既然因你而成,便這一鍋禍國之湯祭你吧,小子。”
黑暗裡,廚魔大笑著,拋去手中的空碗:
“——聖都的毀滅,便在你的死中奠定!”
就在他的頭頂,高亢嘶鳴的聲音傳來。
在機樞的運轉之下,無數塵埃和汙垢簌簌落下,伴隨著頂棚的敞開,這一片數十年未曾見過陽光的黑暗被再一次照亮。
當那一線耀眼的陽光落入了幽暗之中,一切汙濁惡臭竟然迅速的變化,陡然之間,化作了撲鼻的奇香。
妙曼又醇厚,自風中不斷的流轉和變化。如美酒,如瓜果,如佳餚,如龍涎,如萬般永珍,到最後,竟然變成了細碎的稻香。
當沸騰的濁流在光中漸漸澄澈,那些陰暗中不斷搖曳的蠕動之物便亭亭玉立的招展開來,煥發出璀璨的金黃。
就在郭守缺身後,有人不可思議的驚撥出聲。
此刻,覆蓋了整個湖泊,自最幽深的黑暗裡,無數化學廢水、工業猛毒,糟粕和汙濁中生長出的,竟然是一株株及腰高的稻穀。
飽滿的穀粒在空氣中微微搖曳著,當遠方的風吹來,便掀起了一陣陣麥浪。
而就在田埂之上,郭守缺深吸了一口氣,乾癟的胸膛甚至高高鼓起。
就這樣,向前,吹出:
“呼——”
在吹息之下,沙沙之聲接連不斷的響起,一粒粒飽滿的稻米從禾苗之上墜落,落入了黑水中,便迅速的溶解,消失不見。
到最後,當稻米落盡,禾苗也迅速的乾枯,彎曲,只剩下了枯萎的根苗。
當轟隆隆的水聲從漸漸敞開的閘門之後,湖泊中那一片凝固的黑暗便擾動了起來,有如活物那樣,掀起波瀾。
躍躍欲試。
“去吧,去吧。”
郭守缺目送著那湧動的災禍之湯,滿懷著期待和祝福,微笑著,輕聲呢喃:“豐收的時候,到了。”
就這樣,匯聚了人世諸惡,萃集了無數精華,這一道火候以至的禍國之湯在乾枯的河道放肆奔流,衝向了遠方,最後,無聲的潤入了聖都的大地中去,再也不見。
而那一片漆黑,卻逆著中立,自四通八達的水渠和隧道之中,迅速的擴散。
向上,向上,順著濁流逆襲,在霓虹的映照下,跨越低層區的束縛,自寬闊的河道之中盪漾,漸漸暗淡,稀釋,可一縷縷晦暗的色彩卻順著彎曲的流水和瀑布,蔓延到了清澈的河流之中,倒映著喧囂的人群和天上的太陽。
悄無聲息的沁潤著每一條支流和土地。
最終,沿著那蜿蜒的血流,落入了絞刑架之下的那一片赤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