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寡言,除了寥寥數次的旨意之外,從未曾再說過任何話語,儘管如此,也還是在三十四歲這一年被迫提前住進了寢陵之中,依靠著金字塔中的秘儀壓制著體內沸騰的神血。
在莊嚴的吟誦和祈禱聲中,羅素脫去身上的衣服,洗去塵埃之後,換上了長袍。
一步步走進黑暗。
沒有任何人的陪同。
孤獨的踏入了龐大的迷宮之中。
越是向深處下行,所能感受到的力量就越是龐大。彷彿猙獰的困獸在囚籠裡喘息,嘶啞的吞嚥著自己的血液。
忍受著痛苦。
莊嚴的讚頌和濃郁的薰香也無法粉飾這漸漸凝固的本質。
到最後,羅素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行走在現境,還是穿行在地獄中統治者的宮殿裡呢?
甚至比那更要誇張……
他要面對的,乃是集合了九柱神的神力所締造出的永恆的人間皇帝,在凝固和畸變的泥潭了掙扎了數十年的法老王。
這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湧動黑暗並不是他用來刻意嘲弄客人的道具,相反,是為了保護客人本身。
而現在,當穿過深邃的甬道後,他終於來到了看不見盡頭和模樣的大廳裡。
在重重黑暗之上,黯淡的燈光照亮了御座的輪廓,以及那個消瘦的人影。
他的長髮像是流水,從黑暗中蜿蜒而過,被跳躍的燈火所照亮,讓人難以分辨究竟是物質還是虛幻。
隱隱透明。
面目模糊,不論如何專注的去凝視,也只能窺見一片捉摸不定的陰影。
沒有禮官,沒有隨從,也沒有任何的見證者。
衰微的法老同羅素遙遙相對。
有沙啞的呢喃聲從高臺之上傳來,宛如夢囈一樣,讓人聽不清晰。
“陛下。”
羅素撫胸行禮。
“多餘的話……不必多說……”
法老王的聲音迴盪在重重黑暗中,卻聽不出蒼老還是稚嫩,渾厚或是尖細,恰如黑暗本身在鳴動。
御座上的皇帝喘息,忍受著畸變的痛楚,“你的來意,我已知曉。你的請求,我將回應。但是羅素,你要清楚……預言並非沒有代價。”
祂說:
“——預言的代價,就是預言本身。”
長階之下,羅素微笑著頷首。
“我將甘之如飴。”
黑暗中,漫長的沉寂。
似是有遙遠的目光垂落。
如此的冷酷,如此的漠然,俯瞰著人間的一切變化。
洞見未來。
那一瞬間,羅素聽見了來自未來的聲音。
一個小時之後,等候在寢陵之外的大祭司再一次看到了從黑暗中走出的羅素。
平靜的微笑著。
就像是郊遊歸來一樣,輕鬆又愜意。
在錯身而過的瞬間,兩人彼此頷首,最後致意。再沒有說什麼,曾經屬於理想國的二人如此道別,並知曉這將是雙方最後一次見面。
大祭司再度走入了黑暗中。
而羅素則走向了宮殿之外。
在他的身後,宮殿的大門第次關閉,隨著他的離去,往生之船化為幻影,消失在永恆的暴風和迷霧裡。
兩個小時後,羅素遞上了自己和馬庫斯的護照,交給關卡驗看。蓋上了印章之後,最後一輛車離開了埃及的國境線。
在關卡兩側的鐵門向內緩緩合攏。
這個古老的國家再度鎖閉國境。
而在蜿蜒的道路兩側,無數綠意漸漸萌芽,撲面而來的風似乎也變得溫柔,吹來了遠方的溼氣。
“春天快要來了啊。”
羅素抬起手,戴上墨鏡,將電臺擰開,於是在沙沙的電流聲中,就有漫長時光以前的歌聲傳來。
令人忍不住跟著輕聲哼唱。
在副駕駛上,沉睡的馬庫斯醒來了,靜靜的看著窗戶外的景色,斑駁的白髮飄揚在風裡。
聽著他含糊的歌聲,渾濁的眼瞳也像是清晰了起來。
重歸少年時的明媚時光。
“羅素,你很快樂嗎?”他疑惑的問。
“是呀。”
羅素愉快頷首。
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樣子,老人好奇的問:“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笑的這麼滿足?”
“什麼事情都還沒有發生,我的朋友。”
羅素想了一下,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