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只能請公方大人出手了吧?”左大臣垂首,恭謹地匍匐在地,“還請陛下暫時忍辱,以待天時。”
“你是說……將軍嗎……”
垂簾後的陛下愣住了,好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可同時又感到一陣不安和恐懼。
自從九十年前公家和武家的平衡被打破開始,又有誰不會害怕這個名字呢?哪怕是在傳統中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再無法制衡那位暴虐的公方御領……
可笑的是,’公方’這個稱呼最早的時候,便是用來指代瀛洲的統治者,高貴如天一般的皇帝。如今,所有人提到這個稱呼時,腦子裡浮現的卻是那個為無數人帶來恐懼的漆黑身影。
——‘鬼公方’。
其意為像傳說中的兇猛巨鬼一樣的統治者,兇惡、暴虐、強大,同時又不可戰勝。
在瀛洲,鬼所指的並非是無形的幽靈或者死後的冤魂,而是人力難以企及的恐怖化物,好像暴虐山神所化的酒吞、墮落龍神所形成的茨木……它們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墮落為魔之後所形成的噩夢,傾盡凡人的一切力量都無從抵抗的怪物。
九十年以來,那位天降而至的將軍帶著令人恐懼的微笑,一次次地將不自量力的反抗者擊潰、碾碎,以武力奪取了如今的權威,顛覆了傳統,踐踏了倫常,踏著不知道多少人的屍骨,成為了瀛洲實質的支配者之一。
倘若不是有那麼多家族的頂力支援還有瀛洲譜系的源典傳承,如今的皇帝恐怕也只是一個笑話而已。
一個人形的印章,一個可笑的擺設。
隨時可以取而代之。
此刻驟然提到他,垂簾之後的聲音就變得越發驚慌起來。
“為、為何會這樣?”皇帝問,“左大臣不是說萬無一失的麼?”
“變數難料。”
左大臣跪地叩首:“是臣失策了。”
“失策?”
在大殿之外,傳來沙啞的聲音。
魁梧的老者大步踏入殿中,鬚髮皆張,蠟黃色臉上的大鼻子都被怒火燒得通紅:“就因為你的失策,就要讓陛下萬金之軀向那個不知禮數的武夫低頭?你豈不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嗎!
如今皇權闇弱,倘若如此輕易的示弱,到時候造成的後果,難道左大臣就承擔得起這樣麼!”
說著,右大臣肅聲上諫,瞪著一雙碩大的眼睛,望著御階上的身影:“陛下切不可如此!”
“右、右大臣?”
皇帝不可置信:“你怎麼回來了?”
“臣再不回來,恐怕陛下就要遭受奸妄之徒矇蔽,鑄下大錯了!”
右大臣的氣息紊亂,衣襬上的塵土都沒有洗去,好像是匆匆歸來之後,連洗漱都沒有,徑直闖進大殿裡來的。
“陛下乃是一國之尊,萬萬不可為如此小事去向那個武夫低頭!”
垂簾之後的孩子愣了許久,依舊拿不定主意:“可是……日巫……”
“陛下難道還不明白麼!”
右大臣忽然大吼,極其失禮的打斷了皇帝的話,憤怒的聲音幾乎無法控制:“以邪馬臺再度種植日巫的計劃,說到底,不過是邀寵魅上之徒的白日夢而已,本就不該將結果寄託在僥倖之上!
此刻倘若再不忍痛斷腕的話,難道要以卵擊石,和東夏譜系開戰嗎!
這豈不是正隨了那個夷人的意願?若是有了陛下的授意,他怎麼可能不胡作非為!
如今我們所損失雖然慘重,但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個邊境,一具夭折之子的殘骸,和幾枚日巫的賢者之石而已,為何陛下還看不清呢?”
“……不、不止是如此。”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御階上的皇帝低聲說:“孤、孤……孤還將母親留下來的……”
右大臣愣了一下,如遭雷殛。
“陛下,你難道……”
好像終於想到了那個最糟糕的可能,他不可置信地凝視著垂簾之後的身影,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幾乎站不穩。
“難道你連先帝遺留下來的東西也,也用入其中去了麼?”
皇帝怯懦地點了一下頭。
死寂之中,右大臣踉蹌地後退了兩步,抬起哆嗦的手指,指了指地上背對著自己的左大臣,又失儀的指向了皇帝的身影,數度張口,面色倏而變成了赤紅,到最後,委頓在了地上,再沒有了任何力氣。
只有一滴濁淚從眼角流了下來。
他閉上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雙眼已經遍佈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