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漸漸化作墨綠色的鮮血,無窮盡的惡毒和絕望灌入了槐詩的軀殼之中……然而槐詩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他只是一個植物人。
像植物一樣。
變成植物的感覺出乎料的古怪,古怪到槐詩都忍不住開始思考——自己究竟是用什麼器官思考的?腦子都沒了吧?
失去了肉體的控制之後,槐詩的靈魂躺在宛如囚籠的軀殼裡,好奇地環顧著四周的黑暗,然後翻看著自己的身體。
靈魂也是人形的嗎?不是球形的小光團讓人有些詫異啊。
他好奇地擺弄著自己,時而將自己拉長,時而將自己搓扁,時而排成一個s,時而擺成……
傻屌完畢了之後,他開始思考現實。
那麼,現在的自己要幹什麼?
進階?
好像這個也不是由自己掌控的來著,都變成植物了,難道要靜觀其變麼?
那麼,大戰殭屍?
那也得有殭屍吧……
在時間都彷彿失去了意義地漫長黑暗之中,他好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樣,除了思考之外再沒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
於是開始思考。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去哪裡?
世界為何而存在、人生究竟有什麼價值、活著有什麼意義……還有,烏鴉這沙雕又揹著自己幹了什麼破事兒?
假如一艘船在漫長的航行裡不斷地更換部件,當最後一塊部件還完了之後,自己晚飯吃點啥?
如果火車前面左邊軌道上綁著一群不停尖叫的死熊孩子,右邊的軌道上綁著在公共場合摳腳和大聲講電話的中年男人,自己怎麼讓火車來個漂移把兩邊全都碾死?
倘若牧場主和綠日的人同時掉進水裡的話,自己怎麼想個辦法把烏鴉也丟下去?
在種種註定無解的難題之中,槐詩開始了漫長到看不見盡頭的思考。
一開始的憤怒和恐懼,無意義地抗拒和牴觸,帶著虛無縹緲的希望狼狽掙扎,再到最後在麻木之中徹底沉入了黑暗裡。
絕對的黑暗之中,這一切都彷彿漫長地如同永恆。
槐詩忘記了自己要去哪兒,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也忘記了自己是誰。
他好像真得變成了一棵樹那樣。
感受著根鬚緩慢又迅速地存存生長,深深地紮根在了泥土之中,無數彎曲地樹枝從他失去輪廓的雙臂之上生長而出,沾滿了地窖之中的每一寸空隙,在泥土和石塊之間穿行。
生長。
如是悄無聲息地生長。
緩慢又堅決地,向著地面延伸而出,當第一縷嫩芽破土而出的時候,槐詩感覺陽光照耀在自己身上的渺小溫暖。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種由衷的喜悅。
那是當生命發現自己依舊存在時的甘甜幸福,哪怕這個世界如此殘忍,哪怕有蟲蟻啃噬著自己的肢體,可他依舊活著,頑強地生長著,擁抱陽光。
合成葉綠素真快樂啊。
他沐浴著陽光,發自內心地如此想到。
至於槐詩……槐詩是誰?
管他呢。
成長快樂~
只要快樂就完事兒了。
於是,忘記了交替的晨昏和日夜,他沉浸在這成長的快樂之中,專注地將無數根鬚自九地之下擴散。
撥開了泥土,鑽破了掩飾,沒入了暗河,探入了巢穴,紮根在混凝土和鋼筋之間的冰冷城市裡。
不知不覺,他的根系已經如同大網一般蔓延出了數百公里,在地下蜿蜒起伏,接入了青秀山之下無數樹木連結為一體的根系,又融入了新海之下幽暗的下水道中無數的苔蘚之中,又以此為端點,接入了無數繁茂的花草和樹木之間。
無數的生命在此匯聚為一體。
合眾為一。
無數細碎的顫動交織為澎湃的脈動,無人垂憐的草木們所掀起的細碎動搖重疊在一處時,就形成了彷彿要覆蓋整個塵世的低沉轟鳴。
那是無人所能傾聽到的呢喃,無人知曉的低語,無人傾聽的歌謠。
就好像是大提琴的低沉餘音那樣。
迴盪在他的耳邊。
有那麼一瞬間,槐詩傾聽到自己靈魂破碎的聲音。
就好像種子萌發那樣的。
在漫長的等待和孕育之中,屬於陰魂的奇蹟自其中流溢而出,水到渠成一樣,侍奉死亡的奇蹟擁抱著這磅礴的生命,歡快地去與它們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