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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城

她對我說,祖先誕生的地方,是沒有冬天的。可我不相信有一個世界永遠是春天,永遠那麼溫暖。因為從我出生的時候起,我每年都會經歷漫長的冬天和寒冷,所以依芙琳給我講完拉穆湖的傳說後,我就跑到尼都薩滿那裡,打算問個究竟。尼都薩滿沒有肯定拉穆湖的傳說,但他肯定了我們以前確實可以在額爾古納河左岸遊獵,他還說那時生活在尼布楚一帶的使鹿部每年還向我們的朝廷進貢貂皮。是那些藍眼睛大鼻子的俄軍逼迫我們來到右岸的。勒拿河和尼布楚在哪裡我並不知道,但我明白這些失地都在額爾古納河左岸,在一個我們不能再去的地方,這使我幼年時對藍眼睛大鼻子的娜傑什卡充滿了敵意,總以為她是跟著馴鹿群的一條母狼。

伊萬是額格都亞耶的兒子,也就是我伯祖父的孩子。伊萬的個子很矮,臉很黑,額頭上有一個紅痣,像顆耀眼的紅豆。黑熊愛吃紅豆,打獵的時候,父親一旦發現了熊的足跡,總是提醒伊萬要倍加小心,怕熊襲擊了他。父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熊看到伊萬比看到其他人容易激動,而伊萬有兩次從熊的巨掌下死裡逃生。伊萬的牙齒非常堅固,喜歡吃生肉,所以打不到獵物的時候,最難過的是伊萬,他不喜歡吃肉乾,對魚更是嗤之以鼻,認為魚是小孩子和老人這些牙齒不健全的人吃的。

伊萬的手出奇地大,他若是將雙手攤開放在膝蓋上,那膝蓋就像被粗壯而綿長的樹根給覆蓋和纏繞住了。他的手很有力氣,能把鵝卵石攥碎了,能把搭建希楞柱用的松木“咔——”的一聲折斷,省卻了用斧子去砍。依芙琳說,伊萬就是憑藉他那雙力量非凡的手,使娜傑什卡成了他的女人的。

一百多年前,在額爾古納河的上游,發現了金礦。俄國人知道右岸有了金子,常常越過邊界來盜採。那時當朝的皇上是光緒,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大清王朝的金子流入那些藍眼睛的人手中呢就讓李鴻章想個法子,不能讓黃金流失。李鴻章就動了在漠河開辦金礦的念頭。漠河這地方,每年中有半

年飄雪花,荒無人煙,朝廷的重臣是不可能到這裡來的。最後,李鴻章選中了因反對慈禧太后而被降罪的吉林候補知府李金鏞去開辦金礦。漠河金礦一開,商鋪也跟著興起了。就像有了花就要有果子一樣,妓院很快就跟著出現了。那些來自關內的終年看不見女人的採金男人,見著女人,眼睛比見著金子還亮。他們為了那片刻的溫暖和痛快,把金子撒到女人身上,妓院的生意跟夏季的雨水一樣旺盛。被我們稱做“安達”的那些商人,看上了妓院的生財之道,於是就有俄商從境內帶來她們的女人,將年紀輕輕的她們賣進妓院。

依芙琳說,那年他們在克坡河一帶遊獵,森林被秋霜染得紅一片黃一片的時候,一個俄國安達帶著三個姑娘越過額爾古納河,騎著馬,穿過密林,朝漠河方向而去。伊萬在打獵的時候碰見了他們。他們打了一隻山雞,籠著火,正在吃肉喝酒。伊萬見過那個大鬍子安達,他知道凡是安達帶來的東西,一定都是商品。看來金礦不僅僅需要物品和食品,也需要女人了。由於常與俄商打交道,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能講簡單的俄語,而俄商也聽得懂鄂溫克語。那三個姑娘有兩個姿色動人,大眼睛,高鼻樑,細腰身,她們喝起酒來發出放縱的笑聲,像是早已做熟了妓/女這行當的人。另一個小眼睛的姑娘看上去就不一樣了,她很安靜地喝著酒,目光始終放在自己的灰格裙子上。伊萬想這個姑娘一定是被逼迫去做妓/女的,不然她不會那麼憂鬱。他一想到那灰格裙子會被許多男人撩起,就心疼得牙齒打顫——還從來沒有哪個姑娘能讓他這麼心疼過。

伊萬回到烏力楞,將兩張水獺皮、一張猞猁皮和十幾張灰鼠皮捲到一起,帶著它們,騎著馴鹿追趕安達和那三個姑娘。見到安達,他將皮張卸下,指著那個小眼睛姑娘告訴安達,這個女人歸他伊萬了,而皮張歸安達了。安達嫌皮張太少,聲言他不能做虧本的買賣。伊萬就走到安達面前,伸出他的大手,將安達懷中的酒壺掏出來。那是個鐵酒壺,伊萬把它放到掌心,用力一握,它就扁了;再用力一攥,隨著酒花飛濺,鐵壺竟然成了個鐵球。把安達嚇得腿都軟了,立刻讓伊萬帶走了那個小眼睛姑娘,她就是娜傑什卡。

依芙琳說,我的額格都亞耶就是被伊萬給氣死的。他早已為伊萬定了一門親,本打算那年冬天就把人家娶過來的,誰想到秋天時伊萬自己領回來一個。

伊萬的判斷沒錯,娜傑什卡確實是被黑心的繼母賣給安達去做妓/女的。途中她曾兩次試圖逃跑,被安達發現後,先把她姦汙了,想讓她死心塌地地做妓/女。所以伊萬把她帶走,娜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