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也說準了一半,青嫿小姐可不就是巾幗不讓鬚眉,本事不遜於那男兒半分。”
祖母也略帶惋惜地看了我一眼,帶著些許不明的感傷:“是呀,我當時聽了劉穩婆的話還高興了好幾天,想著老天開眼,奪走了我一個孫兒,這是要重新還我一個。我蘇家男丁本來就不旺,我一高興還賞了她兩個金戒子。千叮嚀萬囑咐,讓老九好好養胎,切莫四處走動,再有閃失。也幸虧青嫿命大福大,都說七活八不活,九姨娘八個多月早產誕下她,幾次都沒了氣息,竟然還都挺過來了。”
四姨娘偷偷看了一眼一邊垂目而坐的八姨娘,上前幫祖母輕輕捶打著肩膀:“說起來青嫿小姐還要多謝八姨娘,若不是她拿出那根靈芝給她救命,她也不能每次都逢凶化吉。”
我驚訝地抬頭看八姨娘,她正偷偷伸手拭去眼角兩滴晶瑩,聽到四姨娘的話慌忙眨眨眼睛,將眼淚生生逼回眼眶裡,淡然道:
“我自己都忘記了,難為你竟然還記得。”
大家都注意到了她臉上的傷感,知道必然是觸及了她的傷心處,我也明白祖母口中所言“奪走一個孫兒”,必然是指八姨娘當年胎兒夭折之事,不知如何安慰,屋子裡一時有些尷尬。
祖母剛上完晚課,明顯有些疲累,掩口打個呵欠道:“老八,這青嫿自小就承了你的恩情,大了你也再給費些心思,好好點撥一二。如今時間倉促,再讓她從頭開始練習那些最基本的東西,已經來不及,就學幾首曲子,能夠拿得出手,將來不丟我蘇家女兒的臉面也就是了。”
我自然是懂祖母的意思,聽說今年立春晚,北方年後還下了幾場大雪,災情挺嚴重。朝廷忙著救災,從江南調糧到河北,山西等地,春選延後到五月份。如此算下來,我在家裡可能最多也不過一個月光景。如果按照青綰姐所說,要提前找宮裡嬤嬤教習,還要更早一點動身去京城。
為什麼非要盯準了我不放呢?還要費盡心思再教導我。既然你都誇獎青青是最優秀的孫女,那便放過我吧。我在心裡暗暗對著菩薩許願,前所未有的虔誠。
不過不知道,我這臨時抱佛腳的,菩薩會不會搭理。
天無絕人之路,大不了,我一瓶藥水下去,讓臉上長几個痘痘毒瘡什麼的,拼著一個月不見人也就是了。
我心裡重新打起了小算盤,第一次因為自己學醫而沾沾自喜。
祖母想回房休息,四姨娘趕緊上前攙扶了,祖母臨走問道:“怎麼從來都沒有聽到你學琴的聲音。”
我尷尬地咳嗽兩聲道:“孫女愚笨,擔心庵裡眾女尼聽了,笑話我是小,連累了家裡其他姐妹的才名可就難辭其咎了。所以我一直都是自己偷偷找個僻靜的地方練習,也怕擾了祖母休息。”
祖母清淺地“嗯”了一聲:“難為你有這自知之明,那更應該勤加練習,莫辜負了我們對你的一片期望。”
我低垂著眉眼一一應下了,心裡卻很是不以為然,衝著祖母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然後轉身對著那案几上的琴愁眉苦臉。
八姨娘斂了感傷,微闔了雙目,恢復一臉的漠然,只輕淺撥弄著手裡的一串小葉檀佛珠。
我將指尖搭在琴上,試著挑起,琴聲刺耳猶如裂帛,嚇了我自己一跳,聽八姨娘彈起,輕攏抹復挑,如大珠小珠落玉盤,餘音繚繞纏綿。怎麼換了我,就如此不堪入耳?
我懊惱地坐在鳳尾琴邊上,小聲嘀咕道:“我覺得自己還是蠻有彈棉花的天賦。”
一向清冷的八姨娘被我的一句玩笑逗得哭笑不得,無奈地搖搖頭,放下手裡的小葉檀佛珠,走到跟前,指尖一捻,一串清泠泠的音符便從她指尖流瀉而出。
“想來你這幾日,壓根從未練習過。不過聽你彈琴心浮而氣躁,亂了琴音,果真不適合。”她靜坐琴前,閉目凝神片刻,素手慢舒,蘭指微翹,急攏慢挑,臉上洋溢位一種柔和高潔之氣,儀態萬千。
“如芷如蘭,好氣度!”我忍不住脫口誇讚道。
她明顯一愣,似乎恍惚想起了什麼,手下一抖,“錚”地一聲,亂了曲調。
“罷了,這種禍害人的東西,不學也罷。”她推琴而起,長嘆一聲:“縱然我辛蘭芷琴冠揚州又如何,還不是最終葬了自己的浮生若夢,做了這浮華庵的未名居士,一輩子晨鐘暮鼓,虛度餘生。”
語氣裡說不出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