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的信,被我緊貼在心口的位置放著,有些迫不及待,但是又捨不得。仔細摩挲,反覆掂量,早早打發幾個丫頭回了房間休息,自己才坐在桌前,用簪子一點一點挑開封口,逐字逐句慢慢品讀,恨不得將每個字都刻在心尖上。
信裡是師傅飄逸如流雲般的熟悉字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見到那筆畫,眼前就晃動著師傅溫和如暖陽的眉眼,將我的淚水勾出了眼眶。
“青嫿徒兒:
見信如面。
雲霧山一別,不過半月光景,恍如隔世。
你的來信為師已經收到,你竟然還是這般懶怠,吝嗇於隻字片語,僅僅只帶給為師兩味藥材,卻令我忍不住潸然淚下。
生地,黃蓮,人生地疏,心如黃蓮,為師自然明白你的酸楚。
你自小身中劇毒,你姨娘迫不得已將你留在雲霧山同師傅相依為命十幾年 。那蘇府是怎樣的虎狼之地,我豈能不知?
你初回家,人地生疏,性子又是不受約束習慣了的,肯定一時難以適應,受到委屈亦是在所難免。
莫怪師傅心狠,你已經不是師傅羽翼之下的雛鳥,你是一隻蒼鷹,就總要學會在風雨飄搖中翱翔。更何況,蘇家,原本就是你的家。
你的事情,你父親來信已經同我提起。他說想將你送入京中參加今年大選,你很是反感,希望我來信可以勸一勸你,被我婉拒。
你臨下山時,師傅便同你講過‘不羨帝王籠中鳥,不做富貴瓶中花’。師傅只希望你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那便是你的福氣。
但是,我忘了,你是蘇家的女兒,自然難以掌控自己的命運,逃脫這個牢籠。
青嫿,師傅只想勸你一句話,剛過易折,有些事情如果真的無法改變,你千萬莫使性子。要多向你姨娘學習,懂得隱忍,受得委屈,莫莽撞行事,吃了暗虧。可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事情總是會有轉機。
寶劍鋒自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成長中難免會有困苦挫折,磨難,於你而言,不過是涅槃的火,蛻變的繭,磨礪你稜角的石頭。以你的冰雪聰慧和玲瓏機智,我相信,你無論身處何境,都能夠綻放出令世人驚豔的芳華。
另外,師傅答應過你,你及笄那日會去看你,親手給你帶上那枚白玉簪,自然算數。哪怕,你去了京城,山水迢迢,師傅也一定不遠萬里去看你。
青嫿,自己好好保重,記著,你還有師傅,雲霧山永遠是你的家。
師傅
信,我讀得很慢,一字一句,一筆一劃。眼前逐漸氤氳起朦朧的水汽,模糊了字跡。
終是忍不住,淚落如雨。
左右屋子裡再沒有別人,我想起今日裡,在山巔上,自己心裡的委屈,忍不住用指尖摩挲著信紙,將心裡的話對著那親切的字跡,娓娓傾訴:
“師傅,你知道嗎?蘇家這些年來,在金陵城發展了多少的產業?他們經常來往於揚州和金陵城之間,卻從沒有一人去看過我一眼。不聞不問十幾年。
我回到府裡,她們表面對我殷勤備至,呵護有加,卻是各懷鬼胎,背地裡算計我,誣陷我。
最尊敬的父親,給我戴上一副沉重的仁孝枷鎖,斷了我的後路,讓我無法逃避,心甘情願地跳進那吃人的皇宮。
師傅,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卻又一個字都不敢同你說,唯恐你一人在那寂寥的雲霧山上又添一份擔憂和悽苦。
生地,黃蓮,師傅,我多想在後面再加一味當歸。
我想回去。
......"
說到後來,我已經是泣不成聲,卻又不得不緊咬著下唇,拼命壓抑聲音,唯恐軒兒幾人還未熟睡,突然驚醒。
直到後來,我突然莫名感覺到,空氣裡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吸了吸鼻涕,一股好聞的極其清淺的墨香味道充盈進鼻端,才猛然反應過來,突然回過頭去。
涼辭微蹙了眉頭,幽深的眸子裡泛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面沉若水,緊盯著我手中的信紙:“蘇家要將你送進皇宮?”
我慌忙用衣袖將信紙上的淚痕擦拭乾淨,小心地摺疊好,塞進衣袖。
涼辭見我不語,徑直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嫌棄地看了我一眼,揶揄道:“哭得真醜,要把狼招來了。”
可不就是招了一隻色狼進來麼?
我暗自腹誹,眼皮卻是哭得有些腫了,沉甸甸的,抬不起來。只低垂著眼簾,冷冷地說:
“你爬別人的窗子上癮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