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聽見她因為疼痛而倒吸涼氣的聲音,也能聽見自己身上的鮮血不斷滴落的聲音。
他該仗劍而起,重新一劍刺入她胸膛,從此將心魔的根源斬斷,也將這所有的不定之因斬斷。
可偏偏……
就這麼看著她,他發現,自己竟然心軟了。
儘管,是這樣諷刺的眼神,是這樣無所謂的眼神。
他依舊為這情與愛所困,依舊不曾真正掙脫,可她卻已經徹徹底底地飛離了這痛苦的邊界,不再困於這最世俗的感情。
證道……
證的是什麼道呢?
謝不臣似乎站在九重天闕之上,持著人皇劍站立,眉目裡藏著一股高曠深淵之意,叫人難以度測。
他呢喃了一聲,似乎是在詢問自己,又似乎是在重複見愁徳問題。
過了有一會兒,他才忽然笑了一聲,對著她輕輕道了一句:“至高至孤,人皇道。”
他證的,乃是這天下最孤獨的道!
那一瞬間,一種極端複雜的感覺,忽然全數匯聚起來,堆積到了他的身上。
有的年輕,有的蒼老;
有的聖明,有的昏庸;
有的風光,有的頹唐……
像是經歷過千百種人生的垂垂老者,又像是依舊對明日滿懷希望的旅人——
站在見愁面前的這個人,似乎是謝不臣,又似乎不是謝不臣。
似乎是一個謝不臣,又似乎是十個謝不臣。
複雜。
矛盾。
猙獰。
淡泊。
……
一切都有,唯獨沒有掙扎!
所有所有的氣質,也許有諸多的不同,也許有諸多的矛盾,可無一例外,都是那高高在上的孤寂,都是那從容冷淡的確定!
做出了選擇,便再不後悔,再不猶豫!
割裂魂魄,化身無情。
昔日的他,可以一劍穿透結髮妻子的胸膛,今日的他,只會更加冷靜,甚而冷酷!
他固然愛她,可敵不過那天下大道……
謝不臣重新邁開了一步,又離見愁近了些許。
他彷彿沒有看見見愁注視自己的駭然目光,也不曾去思考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放棄抵抗,引頸受戮。
他只是開口:“見愁,你可聽過輪迴?”
……
輪迴?
五指崩裂,已經露出了森白的指骨,戳在地面之上。
見愁指間,不知何時竟纏繞著一截紅繩,一枚小小的銀鎖,被鮮血沾染了,早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鑄紋和形狀。
聽得謝不臣這樣的一問,見愁腦海之中一下想起了很多事情。
只是她不明白,謝不臣要證的道,與輪迴到底有什麼關係。
“豬羊炕上坐,六親鍋裡煮……”
謝不臣淡淡地說著,面上的笑意,卻沒有消減下去,只是那眼底的深處,卻藏著那麼一點奇異的悲涼。
一切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只在這兩年之內。
甚至可以說,只在那一夕之間,只在他一眼望過去的瞬間。
回憶,紛至沓來。
謝不臣眼中的恍惚之色,忽然就重了。
昔日,他與見愁隱姓埋名,居住在古榕村內。
他不再提及有關謝侯府的任何過往,她也決口不問他半點相關的打算。
只有在那漫長的、難熬的夜裡,他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無邊的黑暗,她才會露出一點隱約的傷懷,無聲地嘆一口氣,輕悄悄地推門出去,任由他一個人待著。
人可以欺騙旁人,卻無法欺騙自己。
這樣安寧的日子,他們其實過了很久,只是又如何能放下呢?
謝侯府說敗就敗,說抄家就抄家。
前因後果,一片模糊,朝野上下,諱莫如深。
數百口人命,竟就這樣消失了個乾乾淨淨……
那昔日的謝三公子,終究是個天潢貴胄,粗茶淡飯可忍,如此的深仇大恨,又怎能視而不見?
於是,那一日的夜晚,他還是叫住了要推門出去的她,輕輕拽住了她的手掌。
他說在縣衙府衙都有謝侯府的舊人,並未受到波及,可為他所用。
他要改名易姓,重入科舉,不上金鑾殿,只謀個一官半職,讓她做個官太太,也好過在這村中粗茶淡飯。
那時,她注視著他,一雙清澈的眼底,似乎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