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大娘垂著眼的眼角餘光,瞥到一隻半搭在不相宜的腿上輕拍,狀似安撫的手,她這時候要是還不明白她那裝病的小郎君為何一早就一副雄糾糾,氣昂昂,好得不能再好,還能再戰五百年的戰鬥機模樣,那她也是傻了。
他要是再裝病,表現得溫吞點,他的小娘子就要被生吞活剝嘍。
他能不急,能不秀拳頭手嗎?
讓一個出生入死為家族,為小家站起來立功,十歲就入了死人堆的男人為討個媳婦急成這樣,這才剛剛一早,刀家就讓林大娘大開眼界了。
“兒子攜新婦,見過父親,母親。”不容她多想,有人已經站定,說話了。
“媳婦林氏,見過父親,母親。”這時候林大娘無比感謝這壬朝不太行跪禮的禮規了,要不,她這雙只在父親去逝時為他跪過的雙腿,真沒那麼容易為這兩個人跪下去。
林大娘是江南出生,江南人,但她也知道,就是在北方,這父親母親的叫法,也是過於尊敬,毫無親近了。
她都不用誰再跟她說什麼了。
真的,就光衝著一個一身戰功,撐起家門的男人必須裝病,才能娶原定的未婚妻、必須像架戰鬥戰,才能護她這兩點,她能記刀府一輩子。
“是懷玉吧?”一個輕言細語,還帶了點笑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說,就把林大娘的閨名帶出來了。
江南越是大戶人家得寵的閨名,越不愛提閨女的名字。認為少提一次或者絕口不提,閻王爺就不會找上她們,她們定會活得長長久久,長命百歲。
哪怕林老爹為叫愛女,叫的最多的也是兒,把女兒當兒,當成是他對她的喜愛。
他就在給女兒起名字的時候,正經叫過她幾次名字,往後就根本不再提了,跟人說起,也是我家大娘如何如何。
林大娘此生提起自己的名字,也只在非常重要的場合才跟人自提過,這生她都沒跟人說起超過三次。
江南小娘子都以這個顯示父母對自己的珍愛,有一富家愛女兒的,林大娘跟她交往十幾年,都不知道她閨名,那調皮的小娘子在聚會上被人提起這個,都會因為其父母對她的珍愛羞澀不已,而眾人羨慕,哪怕再跟她作對的小娘子這時候也是一臉憋屈,無話可說。
林大娘不在乎這個,也不信,但她死去的親爹在乎,她還活著的孃親在乎。
江南也有江南自己的規矩,習俗。
但燕地再是北方,也是京城,江南人在朝廷當官的絕不在少數,江南人在京為商走動的也不在少數,刀大夫人一張口就提起她的閨名,也是有意思極了。
不知道是不知情,還是別的。
林大娘確實不能拿她怎麼辦,習俗是習俗,還能拿這個說長輩不成。因此,哪怕心裡已經翻江倒海,聽到她眉眼都沒動,只是又朝說話的方向深福了一記,也沒回話。
她怕這時候心裡存著氣的自己一張口,壞了場子。
“這是……”小媳婦不說話,刀大夫人淡淡笑著,朝兒子笑望過去,目光溫柔。
刀藏鋒也就迎上了她的眼。
他母親在他三歲那年問他,為何她要在刀家受盡那麼多苦,當時他答,我會為母親而戰。
他的很多年都是為她而戰,為她勤練武功,為她,為弟弟,為她在乎的他們的小家毫不猶豫地上了戰場,千死百死,從未後悔。
他現在也未曾後悔。
只是,他也不能辜負一個會給他糖吃的小娘子。
他無數次受傷躺在床上生死徘徊,是吃著她給他的糖熬過來的。
那都是些他從沒在母親手裡吃過的糖,他吃了她給的,嚐了那個味,活了下來,那他要記好。
他們不記,也可以不記,但他記。
他也得記,因為他不知道他要再去哪,才能再找到一個會在信中跟他說小郎君總歸佔了個小字,也要吃糖甜甜嘴才行的小娘子。
他怕差過這一個,此生就再也找不到另一個了。
長子的正眼相迎,也差點讓刀大夫人冷下臉。
她心中現在怒火翻滾,俗話果然說的不假,娶了媳婦忘了娘。
她這兒子,看來是為了媳婦,把娘徹底忘乾淨了。
他要是不那麼沒良心,她能這般為難他?
看著兒子平靜得絕沒有她存在的眼,刀李氏也是笑了,這可是你自找的……
不等兒子說話,她朝林大娘看去,轉頭的時候話就已經起了,“是喉嚨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