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妃貌端態嚴,娉婷而立時卻又因著體弱多病偏生出一股弱不禁風的風流之態。
桑枝跟著宮女出去,遠遠地望見董鄂妃的身影映在坤寧宮殿門的空曠背景中時,驀地有一陣恍惚。那董鄂妃確實體態婀娜美如畫,不接近時讓人不由生出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敬畏感。桑枝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從永壽宮回來那次,那個不起眼的一天其實發生了多少能影響她一生的事情。就連素勒,也是在那個平平無奇的日子裡,悄無聲息地走進她的生活。而她自己,更是因為被永壽宮暗中下毒命懸一線,那時候是素勒先救她一命,回到承乾宮後,董鄂妃也無意中救她一把。
也許董鄂妃早就不記得了。可桑枝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她頭昏腦漲痛苦之極的時候,恍惚中看到的人影——是董鄂妃出言問她狀況,還在她昏迷的時候給她找來御醫。這份恩情,桑枝從未說出口過,但心頭時刻不忘。也因此才對著董鄂妃生出不少憐惜,即便如今董鄂妃屢次相逼,桑枝也只是對她恐懼,而不是厭惡。以小見大,她心底始終認定董鄂妃並不是心腸歹毒之人,實際上,如果不是桑枝的天平偏在最先認識的皇后身上,那麼她並不認為董鄂氏如今的所作所為有什麼可以指摘的。
謀生而已。人而已。
董鄂妃抬頭看見桑枝,卻發現桑枝目光悠遠,好像陷在回憶裡。董鄂妃望著她從坤寧宮內殿走出來,忽然間覺得自己做錯了——錯在不該讓桑枝留在坤寧宮,錯在不該不早點發現這個婢女。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董鄂妃此時並不能採取更好的辦法。桑枝這個宮女,要麼留在自己身邊,要麼——如果留,要讓桑枝全心全意地忠於她。
桑枝觸及董鄂妃眼神,立刻回過神來,暗歎一聲壓著心底不安給她行禮。
“不必多禮,”董鄂妃扶住她,面色溫善,“皇后娘娘現在如何了?”
桑枝下意識地看一眼綠鶯,答道,“正如奴婢跟綠鶯說的那樣,皇后仍然不大好。”
董鄂妃眉頭一皺掃向綠鶯,卻沒說話,只對桑枝嘆道,“你可要盡心。”
“奴婢不敢辜負娘娘厚望。”桑枝低著頭,不經意間發生綠鶯雙手緊緊握拳,竟似有些微發抖。她奇怪地看綠鶯,綠鶯雙唇緊抿,對董鄂妃道,“娘娘,這幾天天氣越發冷了,娘娘您身子不適,跑腿問話請交給奴婢吧。奴婢今早特地前來看情況,還沒容稟報,娘娘您還是過來了。”
董鄂妃目光轉向綠鶯,打量著她笑道,“皇后抱恙,身為妃子焉有不來之理。”
綠鶯面露不甘,“只怕娘娘一片好心,有人不領情。”
“大膽!”董鄂妃厲聲呵斥,綠鶯嚇得跪倒在地,戰戰兢兢。董鄂妃道,“本宮屢次嚴申宮規,綠鶯,你都忘了嗎?”
綠鶯深深叩首,“奴婢該死!奴婢知罪!求娘娘饒命!”
桑枝心知綠鶯犯了董鄂妃大忌,唯恐董鄂妃重責,連忙道,“娘娘!綠鶯侍奉您從來盡心盡力,絕沒有半點懈怠。如今不過替娘娘您不平,心疼您,才言語不察出了差錯,還望娘娘大人大量,恕她冒犯之罪!”
董鄂妃卻道,“後宮之中,最是舌頭根子處好生事,本宮向來最厭這個,怎得竟去不了你們這等惡習?”她長嘆一聲,“一向宮裡都有這些個婆子婢女,專愛挑撥是非顛倒黑白。見著比自己好的,面上幾句奉承,私底下總巴不得雞蛋裡挑骨頭揪出人家的錯處來。倘若這人真有錯處倒還省事,怕就怕沒有錯處,那便要捕風捉影無中生有也要捏出錯來。各個心黑嘴毒,巴不得人人都比自己過的差才開心。”說著就看一眼桑枝,“所幸你向來紕漏甚多,板子捱得多,如今後宮裡哪個不知道你在辛者庫的‘美名’?這是你的大幸,她們儘可以揪著你的過錯讓自己舒坦度日。倘若你行為端正無可挑剔,然而身為女子便是你最大的錯處。若你是個兒郎,各個必巴不得對你拋媚使嬌,可你是同她們一樣的女子、奴婢,她們嫉恨於你,便能想盡法子將你抹黑,偏不要任何證據,只憑兩片嘴唇一口唾沫,就足以將你置於死地。桑枝,你如今為她求情,是不知這後宮之中,舌頭底下殺死過多少人。”
“……”桑枝聽得心驚肉跳。她沒有往回看,一時不知宮裡還有這些個噁心事兒。但只要稍一細想,董鄂妃所言難道有假?莫說這後宮,便是她前世,文明已然相當進步的社會,不也是有這麼無事生非的一幫三姑六婆嗎?只不過不同的是,在後宮裡三公六婆是不分年齡的。所有宮女唯一的關注點便是主子,主子的一言一行都在她們眼皮子底下,更與她們的生死榮辱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