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真個是幽咽冰凝萬馬齊喑,裡裡外外跪倒一片,當首跪在大殿裡的不是小皇后是誰?
皇帝冷面冷心,沒個好聲氣,“朕令皇后禁足思過,你們哪個大逆不道,反奸猾媚上,弄出這麼個小玩意兒來讓皇后玩物喪志?”他手裡拿著的正是小皇后原本一直攥在手裡的玩偶,“朕本想看皇后有沒有悔過,誰知你竟一心放在這上面,難道是一國之母的樣子?將我大清皇室的顏面置於何地!”
皇帝陡然提高聲音,帝王怒斥之下坤寧宮滿殿寂然,只有“錚”地一聲泥偶被大力摔在地上的聲音。
那本就做工拙劣的小馬登時被摔得四分五裂,在皇后面前支離破碎。一小截馬腿崩落在素勒膝蓋邊,她垂眸看著,終於沒忍住眼眶紅起來。原本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皇后終於抬起頭來,不輕不重地道,“臣妾聽聞前日皇上將光祿大夫湯若望進獻的西洋琉璃球賞給承乾宮,原來那不算玩物。”
順治帝沒料到她會反駁,登時勃然大怒,“好一個皇后!玩物喪志不說,還不知悔過!皇貴妃協理後宮諸事費心,朕憐她勞心耗神,才賞她一個小玩意聊供安歇,你呢!你什麼都不做,什麼都做不好,只知道弄些個奇巧尋樂,竟不知錯?”他打眼一掃,看見皇后伸手過去撿膝蓋邊的玩偶殘肢,頓時冷笑一聲,一腳踩下去,將那馬腿碾地粉碎。
素勒手指發顫,停在皇帝腳邊。她死死咬住嘴唇,唯恐自己發出恨聲出言反駁。順治帝移開腳,又似頑劣少年一般,挨個將七零八落的泥偶踩一遍,各個碾成粉末,才心頭火氣微消,厲聲道,“皇后無德,不知悔過。朕令你深切思悔發罪己詔,以謝罪於天下!”
可是下罪己詔,就等於昭告天下她根本不配位居中宮。素勒明白,罪己詔只不過是廢后的前戲。眼睜睜看著皇帝把她唯一喜愛的小東西毀得粉碎,她咬緊牙關,再也沒忍住,挺直腰桿道,“自皇貴妃入宮以來,後宮諸事皆由她打理。就算有過,也是承乾宮的過,與本宮何干!”
她這個皇后形同虛設,權力被架空,一切事宜都要經承乾宮決議。可這還不算,更令人發笑的是,功都是承乾宮的,過就都是她這個皇后的。但凡諸事處理不當,第一個被責難的必定是她這個中宮之主。
“放肆!”皇帝大喝一聲,“你既然是皇后,就身負皇后職責,不僅不思過,還把罪責全推到別人頭上!承乾宮處處幫你,你不思感恩也就罷了,竟心生怨懟!朕未見過如你這等品行拙劣之人!可見你根本不配做皇后!”
“呵!”皇后冷笑一聲,昂首望著他道,“恐怕這才是皇上您最想說的。”
皇帝從沒見過這個逆來順受地小皇后如此硬氣,一時心中竟有些虛。他難道不知道到底是誰的錯?不,他比誰都清楚。但那又怎樣?他是皇帝,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是天子,是永遠不會錯的。他說什麼就得是什麼,因為,他是這個大清王朝的主人。一時間他想到了皇太后,想到永壽宮的廢后靜妃,再看看眼前目光中透著冷絕的皇后,竟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他絕不肯承認那是怯,是心虛。
然而,男人的自尊是決不允許被挑戰的,尤其這個男人還權傾天下。何況他還心虛了,可身為皇帝怎麼能心虛!為了掩飾這心虛和怯意,他隨手抓起桌上茶盞砸向素勒,宮人便眼見著皇后悶哼一聲,被茶盞砸在肩頭,“砰”一聲茶盞落地碎裂,跪著的皇后被砸的身子往側邊傾倒,鳳袍滿是茶葉,形容狼狽不堪。
“你既然無德無能位居中宮,難道不該廢嗎?”順治帝大聲道,“皇后之位,本就該賢德女子居之。”他端坐正位,詔令吳良輔道,“傳朕口諭,茲科爾沁部鎮國公貝勒綽爾濟之女博爾濟吉特氏,無德無才,悖逆君上,奉上不敬,侍君不親,實不堪居中宮之主——”他說著,一旁的吳良輔卻雙手發抖,根本不敢順從,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三思啊!”
皇后只神情凜然,默不作聲。
順治大惱,“朕是皇帝!整個天下都是朕的,朕不過廢一個皇后而已,三思什麼!你個吃裡扒外的狗奴才,也敢違逆犯上?!”說著就狠狠地踹了吳良輔一腳,吳良輔戰戰兢兢被他踹到在地,卻不敢做聲,顧不得疼痛連忙爬起來再次跪好。
一時間坤寧宮陰雲密佈,所有人顫抖著大氣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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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跟著董鄂妃趕來時,宮人連通報都給嚇忘了,她們如入無人之境,一路到內殿便見狼藉一片。皇后臉上髮梢都溼漉漉的,半邊身子都被摻雜著茶葉的水跡打溼,卻一臉漠然地跪著,好像這裡的事情跟她完全沒關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