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紫霄大殿中,張三丰已經詳細詢問過殷梨亭等人事情經過,還一一看過他們的傷口,見無大礙,便囑咐他們好生休息。
殷梨亭連日奔波,又被心中愧疚折磨,此時見了師父,剛痛哭了一場,實在撐不住昏睡過去。張三丰親自將他送到自己屋中安置,出來時便見宋遠橋正在同宋青書說話。
他走到近前,恰好聽到宋青書道:“孩兒一味自哀自憐,心魔叢生,耽擱了武學進境不說,連對同門師弟都心生妒忌,大起敵視之意,實是愧對父親二十年如一日的諄諄教誨……更枉為三代弟子首徒……”說到最後已然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張三丰微微一笑,面露欣慰之色,便不向前走了,扭身退回房間,看殷梨亭睡夢中也眉頭緊皺、痛苦難言,從架上取來□□藏,輕聲念來,助他安眠。
那頭宋遠橋看愛子痛哭流涕的模樣,知他終於想通了關節,老懷大慰,眼中也隱有淚光。
只他向來嚴於律己,不愛表露情感,眨眨眼硬憋了回去,彎腰將宋青書扶了起來,慢聲道:“這數年來,非但你一人著急,你太師父、師叔們,莫不在替你著急,但若我們訓誡於你,怕反會惹你逆反之心,更覺我們偏愛無忌,輕慢於你了。”
其實武當七俠,待張無忌和宋青書都是同等態度,只是宋青書自小便將全派上下的寵愛集於一身,冷不丁冒出個人來分去了他一半注意,自然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何況那時張無忌剛自荒島上出來,眾俠憐他小小年紀吃了這些苦頭,難免便多關注他些,見他武功有進步,也是大加讚賞。長此以往,宋青書心魔越來越深,對張無忌的敵視之意也越深,雖面上不肯跟他為難,可也冷淡已對,絲毫不見熱絡。
宋遠橋故意把話說得直白至極,見宋青書俊臉漲得通紅,卻只有慚愧之色,並無羞惱之意,心中更是歡喜,又道:“為父便只你一個孩兒,我又不是聖人,難道還真能疼愛無忌更甚於你不成?他是侄兒,為父看到他的進步,自然為他高興。你是我的兒子,我看到你的進步,只盼你能更進一步,不免便以更嚴苛的標準待你,是以貶多贊少,原想以此讓你心志堅定,卻想不到給了你太大的壓力,把你逼到這等地步了。”
宋青書先前還只是為自己思緒入魔愧疚惶恐,聽了此言,幾年來說不出的委屈之意都湧上心頭,再也無法自抑,伏在他肩上,失聲痛哭。
他還是個小小的人時,便以三代弟子之首嚴格要求自己,當著宋遠橋之面,更是唯恐舉止失儀讓父親失望,早早便不見了小兒女撒嬌之態,這真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這般失態。
宋遠橋一顆心都讓他哭化了,拍著他的肩頭,終於也流下淚來,道:“武當三代弟子之首,本就只是虛名,為父只盼它能激勵你勤學苦練,讓它成為你前行的助力,而不能你成了它的寄生殼,倒讓這麼個死物給吸乾了心血!這等虛名,不要也罷!”
張三丰讀完一節,側耳一聽,外面哭聲不住,微微一笑,又讀第二節,再側耳聽,還在哭,讀第三節,竟然還在哭,忍不住站起來在屋子裡轉了幾圈,聽外面不像偃旗息鼓的模樣,只好嘆口氣,坐下來再讀第四節。
宋遠橋嚴苛律己,輕易不肯表露真情,隨著宋青書越大,待他越是呵責為多,宋青書待宋遠橋也是敬畏為多,長此以往,自是大不妥當。張三丰看在眼中,急在心裡,他身為師長,卻也不便提起,免得他父子二人面上難堪,只嘆宋夫人早亡,不然此事由她出面正正好。
今日能兩下把話說開,張三丰心中自是歡喜不盡——但這兩人實在也是太能哭了,吵得他腦仁直疼。
好不容易待到外面安靜了,張三丰嘴角含笑,也並不出去,直等到聽到喘息聲只剩下一個了,心知宋青書出去了,這才從內室走到大堂。
宋遠橋也是雙目紅紅、淚痕滿面的狼狽模樣,二十年頭一遭這般失態,但精神卻是極好,笑道:“徒兒眼看就要抱孫子了,還作這等情態,實在讓師父見笑了。”
張三丰一生未曾婚娶,拿幾個徒兒全當兒子養,伸手比了三指長短,哈哈大笑道:“為師初見你時,你也不過才這麼大小,什麼情態我沒見過不成?你怕是不記得了,我還給你包過尿布呢。”
宋遠橋動容道:“養兒方知父母恩,若沒師父養育栽培,莫說成才成人,只怕早就連命都不保了。”
張三丰生怕再不小心將他給說哭了就沒滋味了,笑道:“青書下山一趟,雖遭遇了風險,可也開闊了眼界,更兼想通此事,實乃武當之幸,更是你這當父親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