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色降臨時,他們頂著一身溼衣回了藥廬。
為主子操碎心的阿索,已經去弄了兩身乾衣服過來。
等蕭祁御換上村裡的粗布衣裳,擦乾頭髮進到內室時,發現沐雲姜躺在床上睡著了,可頭髮卻還是溼溼的……
他想把人叫醒的,都坐過去後卻沒這麼做,而是拿起邊上一條幹布,為其輕輕擦起了頭髮。
沐雲姜感覺到有人走近,睜開美眸看了一眼,長長的睫兒抖了抖,自唇齒之間迸出一個撩人的字眼:
“夫君?”
她的嗓音微啞,透著一點嬌憨和清甜……
他聽著,心臟漏跳了一下。
有人說,溫柔鄉,是英雄冢。
此刻,蕭祁御終於深刻地領悟到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嗯?”
她忽伸出了手,撫上了他的臉孔。
“你長得真好看。”
他是不是該表示高興?
“但別再臭著臉了!”
她以兩根纖纖蔥指,再次將他的唇彎成一個笑臉。
“這樣就好看多了……”
他定定看著。
小時候,其實他也挺愛笑的。
師父說,他笑起來好看,是個帥小夥。
可後來,在經歷了那樣一種可怕的殺戮之後,他每每都會做噩夢,哪還會笑?
那一年,所有愛他護教他成長的人,全死在了陳塘關外。
那些人的結局,是那樣的慘烈。
他一個都救不得。
那種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的滋味,永永遠遠刻在了他心上。
後來,他也曾被人欺,被人辱,卻得咬牙活下來,並且,還要護著妹妹,弱小的他,只能擺出最兇悍的樣子,才能在最艱難的環境中存活下來。
笑是什麼?
他的世界,只有遮天蔽日的陰晦,再無朗朗晴日——想讓他笑,真是一件難事。
“學會了嗎?”
“什麼?”
“微笑。”
“我不太會笑。”
“剛剛你笑的很好看。”
剛剛那種時光,以後不會有了吧。
“你……把頭抹乾了再睡,我去找藥師有事。”
他把面巾塞以她手上,要走,她拉住了他,他沒留神壓了下去,虧得他反應靈感,直接就撐住了。
可他還是對上了她清澈的大眼:“夫君,你是不是在躲著我?”
“沒。”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沒。”
“我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
對於這個夫君,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似乎是熟悉的,又好像是無比陌生的。
這個男子,她看著很順眼,心裡也挺喜歡,就是他疏冷的樣子,叫她覺得,他並不喜歡自己,他們之間好像隔著什麼似的。
“雲姜,你病著,好生歇著,我去去就來……”
他逃也似的逃出去了,心,砰砰亂躥——如此感覺,在遇上她之後,竟一再地光顧他。
…獨立園中,任山風吹拂,卻吹皺了心頭那一池死水。
或者,他不該送她來的。
或者,他不該冒充她夫君的。
或者,他該和她說清楚的——不該佔她便宜的。
“祁郎君,這是等老朽嗎?”
園門外,藥大師笑著走近,肥碩的身子搖搖晃晃的,似喝了不少酒,有一股子酒香在飄過來。
“藥大師,我今天採了半日在山上尋了半日,都沒見七見草,不知您可知七見草在哪裡尋得……”
他上前扶著藥大師坐到園中的小石凳上。
“西山的懸崖上有……你明日去尋尋就能尋到……”藥大師捋著長鬚,指了指天色:
“不早了,我去歇下了,你與你家娘子也早點歇下吧……這邊去西山有點遠,你明日尋起來應該會有點累……”
“等一下,藥大師,有件事,我想問一問您……”他行了一禮,遲疑良久,才問出了心頭那一問:“那半年魂若解了,中毒之人當真會不記得這幾日發生過的事嗎?”
“嗯,肯定記不得。”
“謝藥大師,我扶您回屋。”
他扶藥大師回去歇下,出來時扶著園門,望著皎皎新月,心頭被一種奇怪的情緒揪著纏著,莫名絞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