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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下)

他們手按在同一本書上,指尖幾乎相碰。蕭懷朔下意識想去握住那隻手,卻知道不能,心情便有些煩亂。

“回建康快一個月了,這還是阿姐頭一次肯來我這裡坐坐。”如意要說話,他便抬手止住,道,“我知道阿姐又要說忙,可再忙,能忙得過我嗎?”

如意無言以對,便不做聲。

蕭懷朔道,“……在你心裡,我已經是不能親近的人了嗎?”

如意道,“這話又從何說起?”

蕭懷朔靜靜的看著她。他們彼此太熟悉了,是否有所隱瞞,根本就騙不過對方。如意不覺心亂,片刻後便移開目光。

蕭懷朔見她的反應,已瞭然於心,“……果然。是為了大哥哥的事嗎?”

如意搖頭,道,“……殺害大哥哥的是李斛。”

可這其實只是在迴避問題罷了。蕭懷朔當然知道她分得清誰是仇敵、誰是罪魁禍首。他想知道的是,她是否為他對蕭懷猷的見死不救而感到心寒,而覺著他是冷血君王,不可親近。

如意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答非所問。沉默許久,才又嘆了口氣,道,“在何家莊北邊伏擊孔蔡,大概也算是我頭一次帶兵吧……具體如何我已記不大清了,只記得天亮時我詢問戰損,趙大演告訴我,我們只死了十二個人,大獲全勝——八百多個人裡,只戰死十二人,損失確實微乎其微吧?”

蕭懷朔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說起這一茬,卻還是應道,“是。”

如意道,“那個時候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可是當我命人裝殮他們的屍首,送回給莊上他們的親人時,我忽然就想,我把這十二個人當什麼了,我為什麼會慶幸損傷‘微乎其微’。”

她說,“隨後我帶兵一路殺到了宣城。士兵從千餘,增加到幾千、幾萬。我帶著他們不停的打仗、攻城略地,大獲全勝……戰死的人從幾十,到百餘,這些人命卻都只是戰報上的一個數目。我聽人彙報著戰損,那種感覺,就像對著賬目核實自己這一筆買賣是否合算,就像是權衡下棋這一步走的對不對。我手裡的人就像是貨物,是棋子——有些貨物是必須要出手的,而有些棋子擺上去就是為了被吃掉的。”

——徐思說,天子和普通人本來就不是同一種人。那句話如意聽得觸目驚心,因為她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如果棋子是人,那麼那下棋之人,怎麼可能還是同樣一種“人”?聽說死了十二個人而覺著損失微乎其微的那個她,恐怕也根本沒將自己放在“人”的立場上。

她一個半路出家的將領尚且如此,何況是以四海八荒為棋盤,以天下萬姓為棋子的天子?

她說,“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不這麼想,不這麼去謀算、下棋,如果我連犧牲十二個人都接受不了,卻偏偏是那個下棋的人,結果只會輸了棋局,拖著所有人去死吧。”

蕭懷朔頓了頓,道,“是——戰場上容不得婦人之仁。”

如意道,“原來這就是史書上常說的婦人之仁啊。”她指了指心口,道,“我心裡確實裝著婦人之仁,可是該懂的道理我都懂。很多事你覺得我接受不了,但其實我連做都做過了,還有什麼接受不了的。”

蕭懷朔久久不語。

他有很多借口、很多道理能為自己開脫,可是那最本質的道理如意其實很明白,那他還多說那些開脫之詞做什麼?

他只說,“你接受得了,可你並不喜歡。”

如意頓了頓,沒有作聲——不喜歡,她當然不喜歡。蕭懷朔口中的“婦人之仁”,在她眼裡原本應該是最正常不過的,人類慈悲的天性。可是有時人們卻不期望君主擁有它。天子自己大概也會時不時的就忘掉。

她真的能理解,她只是無法由衷的去親近、讚賞罷了。

蕭懷朔看著她,他能讀懂她心裡每一個字。雖說他們極少能說服對方,但世上確實再沒旁人比他們更懂得彼此了。

他柔聲道,“你居然想了這麼多,可見確實對此耿耿於懷。你已在心裡替我開脫了很久吧……”

如意不由又頓了一頓,才道,“……天子和普通人,本來就不是同一種人。”

蕭懷朔道,“你要真這麼想,就不會在我面前說出來了。”

如意不做聲,蕭懷朔便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一直都是一個多心、多憂、多思的人,愛想很多沒用的道理。你有這個空閒去想天子如何如何,為什麼就忘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了呢?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還需要你這麼費神去思量嗎?大哥哥的事,是我的錯。是我算錯了,以為李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