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林守溪曾無數次回憶過往事。
十六歲之前,他的生活簡單而平靜,黑崖日升日落,春去秋來,他讀書修行,心無旁騖,在師兄師姐們的簇擁與呵護中長大,師父的死亡是他經歷的唯一大事,那是他第一次面對生死離別。
林守溪至今記得每一個細節。
手腕上黑紫色的紋、腐蝕的血肉、坍塌的面板、痛苦的喉鳴、從眼眶中掉落在地的眼球……他眼睜睜地看著陪伴自己長大的師父從生到死,這個過程殘忍而漫長。
老人的遺體是火化的。
魔門所有的弟子都來參加了葬禮,他們齊刷刷穿著白色的衣服,看著火焰將師父的殘軀舔舐乾淨。
之後的日子裡,林守溪在哀傷中沉寂了許久,久到讓他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為師父之死而悲傷,還是隻在害怕死亡本身。
其他弟子沒有親眼目睹師父的死亡,他們在師父死亡當天就有說有笑地吃起了席,甚至在討論宗門衣服的問題,他們覺得這白色孝服頗為好看,考慮用它把之前黑不溜秋的衣裳給頂替了。
唯有蘇希影師姐沉默寡言,她望著師父的靈位,似在思考什麼,卻得不到答案。
許多次,林守溪偷偷聽見師姐喃喃自語:“你就這麼死了麼?”
當時,林守溪並未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師父年輕時也是風雲人物,對於風雲人物的死,許多人在短時間內都無法接受,尤其是這麼悽慘的死。
他完整地經歷了師父的死亡與喪葬,所以從未想過這一切是假的。
哪怕先前下棋之時,他已有所察覺。
今日,老國師從黑暗的長廊中走來,他再次見到了這張他畢生難忘的臉。
一切避無可避。
林守溪與他長長地對視,庭院的霧消散殆盡,明亮的光灑滿了庭院,幽暗的長廊被光一映,黑得更加沉重了。
慕師靖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她回頭望去,打量這個老國師。
老國師是個老人,平平無奇的老人,若非他出現在這裡,慕師靖不會覺得他有何特殊之處。
慕師靖同樣好奇,這麼一個死而復生,又懷有神守山掌教印璽的人物究竟是誰。
與她夢境中黑裙少女不同的是,這個老人說話很直接,一句話解答清楚了林守溪的疑惑。
“不久之前,道門門主也猜到我還活著了,所以她才會讓你們來長安。只是她應該也不確定,我到底是誰。”
老國師說到這裡,頓了頓後才繼續道:“我是林仇義,是曾經的神守山山主,是過去的魔門門主,也是現在住在長安城的國師。”
……
慕師靖想起了黃素給她講過的故事,三百年前,蒼碧之王破城的前半個月,神守山老山主暴死,那場死亡很蹊蹺,有關的調查也被蒼碧之王的到來切斷,至今沒有定論。
神山印璽也隨山主的死亡一同消失。
原來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死。
難怪世人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神山印璽。
“我們師徒已好多年沒見了,不如坐下,陪我這個老人敘敘舊?”林仇義說。
林守溪沒有坐下。
他已經歷了最初的震驚,更多的則是困惑。
林仇義知道自己這個徒弟還有滿心疑惑,他徐徐淌過了長廊如水的黑暗,走到了棋局旁邊,看著空空如也的棋盤,說:
“關於魔門的過去,你應該已從蘇希影口中知曉,魔門滿門都是魔頭,至少是世人眼裡的魔頭,當初我將他們救出天窿山,最大的條件就是用禁術篡改他們的記憶,我承諾,他們會在某一天‘醒來’,但在醒來前,他們會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天窿山的一切,一起營造一個美好的魔門,那是我為你的出生創造的樂園。”
林守溪靜靜聽著。
他的童年的確安靜美好,可當他再次想起了魔門門前的‘行善積德’四字時,只覺諷刺異常。
“這一禁術有兩種辦法可以化解,一是藥物,二是失術者的死亡,讚佩神女合攻道門之時,道門門主也看破了這點,所以懷疑起了我。可惜,那時的她是最虛弱的時候,縱然懷疑也為時過晚。”
林仇義笑了笑,不知是在譏諷什麼,他繼續說:“那本日記你應該也看到了,你很想知道後面被抹去的部分寫了什麼吧。”
“那份日記上寫的都是假的嗎?”林守溪問。
“日記本就是寫給別人看的,真正的秘密誰又會寫在紙上?”林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