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在地鐵,他死盯著一個姑娘看,最後那姑娘猶猶豫豫站起來要給他讓座。他真誠地對我說:“我從小就長這樣,等我四十的時候,你就看出優勢了。”
他學中文的,在新聞評論部內刊上寫文章,題目就是他的夢想,叫“飯在鍋裡,人在床上”,不免被一干做新聞的人譏笑。開會談節目,他開口,一屋子人就搖頭笑“人文主義者”。別人都做時事類節目,元首訪問什麼的,討巧,也好做,他偏做生僻的,有一期叫“哥德巴赫猜想”,民間有位傾其一生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專業人士和普通人都覺得可笑,但這人在節目中說:“小人物也有權利發出自己的聲音。”別人笑,史努比只自嘲,從不反擊,也沒見他對人兇惡,我有時覺得他有點近於怯懦,他只說:“道德,不是沒有弱點,而是看清它,然後抑制它。”
有次聚餐,在一個吃東北菜的地方,都喝得有點兒多了,有人大聲呼喝,有人往地下砸瓶子。他也喝高了,搖搖晃晃蹲在地上撿碎片。我去撿的時候,聽見他嘟嘟囔囔:“什麼是人文主義者?人文主義者,就是不往地上砸瓶子。”
那時候,他手頭正青黃不接,每天拎著單位發的紙袋子,裝著泳衣和盜版碟,游完免費的泳,吃完免費的三餐,回家看五張盜版碟,發工資全存建行,每天坐公交車時看著建行的大招牌,“有種深沉的幸福”。
就是這麼個人,看我很不得意,居然花錢送給我一盆花。是他上班路上看到地鐵口擠了好多人,想著肯定是好東西,擠進去一看,是從天安門廣場上撤下來的國慶菊花,板車上放著,一塊錢一盆。
很貧賤的小黃菊,他小心翼翼地放我桌上,作陶醉狀深嗅一下,差點燻一個跟頭。
中午開會大家評我的節目,他最後發言:“大家都說‘好的我就不說了,我提點兒意見’,好的為什麼不說呢?好的地方也要說。我先說……”
我看他一眼。
他私底下愛教育我:“你生活得太塑膠了,不真實。”
我白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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