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猴這才動了心,他跑到岸上跪下哭叫一聲:“師傅,不是徒兒忘恩負義,實因公主姑姑為我報了血海深仇,又要幫我尋找孃親,我才答應去服侍公主的。等徒兒找到了老孃,一定再回來尋找師傅和伍先生。師傅,徒兒向您拜別了……”
孔四貞帶著青猴兒到達桂林,已是康熙十一年三四月了。因為走水路要繞很大一個圈子。先沿運河南下至廣陵,在瓜洲渡口換了大船逆流而上,經蕪湖、九江、武漢、岳陽,直到重慶才棄舟登岸。再迤邐南行,便進入橫斷山脈。這裡,左有萬丈高崖,右有流雲急水;幽谷中老樹錯節盤根,虯枝藤纏;長滿了苔薛的石道綠蔭濃密;氣勢磅薄的瀑布飛流而下,薄暮冥冥,虎嘯猿啼。水光山色在秀麗中帶著一種陰森森的憂鬱格調。在江淮平原上長大的青猴兒可開了眼界了。
可是,越往前走,孔四貞的心情就越發沉重。這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能勾起她心中的回憶。她怎能忘記呢?順治九年的七月初四,桂州城被李定國攻破。父王孔有德飲劍自刎。乳母帶著她趁夜逃了出去。就躲藏在對面山上的石洞裡。回想起來,像是昨天發生的事兒一樣,如今,她,定南王的女兒,當今太皇太后的義女孔四貞又回到廣西,回到了父王的愛將中間來了。等待她的將是什麼呢?
孔四貞回頭望了一眼,丈夫孫延齡騎在馬上,左顧右盼,志得意滿,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隱憂。孫延齡是父王的愛將。大婚以後他在自己的面前,也是百依百順。可他與部下將領馬雄有換命之交,而馬雄又與吳三桂的孫子吳世琮過從甚密。到了關鍵的時刻,能擔保丈夫站在皇上一邊嗎,就連那個跟了父王多年的包衣奴才戴良臣,近來,也似乎有點和自己離心離德。在京城他們都挺規矩,但是一過重慶府,似乎又變了性情,真是讓人有點捉摸不透了。他們是不是以為一旦手中有了軍權,便可以不再聽我的號令了呢?
孔四貞回到桂林後發現她的憂慮是有道理的,而且看出,局勢比她路上想的還要嚴重得多。桂林駐軍王永年和馬雄兩個都統,因為爭軍餉不成,已經翻了臉,孫延齡自己的十三佐軍馬有兩個副都統彈壓著,雖然不致鬧出亂子。卻也不敢輕易介入馬王兩部的爭鬥。廣西總督是尚可喜的舊部,偏袒馬雄,廣西巡府卻是熊賜履的門生,庇護王永年。雙方格格不入,加上風傳耿精忠和尚可喜的事兒時有發生,所以孫延齡一回來就忙上了。半個月來,會督撫,召人議事、處置積案,調停各部關係忙得團團亂轉,但卻從來不把外邊發生的事告訴給孔四貞。
這一天,吃過晚飯,天色漸漸陰了下來。濃雲壓得低低的,天地間一片昏暗。一陣陣疾風吹得院裡的大梧桐、木棉樹不停地搖晃著。眼見大雨就要來臨,孔四貞看到孫廷齡又要出去,便叫住了他:“延齡,天氣不好,你還要出去嗎!”
“唉!我得先把這兒的局面穩住——耿、尚兩家要撤藩,我們這兒不穩不行啊!等天氣好些,我再陪你玩兒——這裡好景緻多呢,什麼獨秀峰、疊彩山、象鼻山、七星巖……”
“我不要聽這個,我想和將官們見見面,你給我召集一下。”孫延齡笑了一笑,說道:“唉,你用不著為他們那些小打小鬧的事操心,不要緊。我能處置!我的公主千歲,你就安享尊榮好了!”
“哼,我可沒那個福份——你想把我當成菩薩供起來?別忘了,我是定南王的郡主,也是有官職的!”
“是,遵命!我的一等待衛閣下!”孫延齡扮了個鬼臉嬉皮笑臉地走了。”
天黑以後,外面下起雨來,一陣兒大一陣兒小,把梧桐葉、芭蕉葉,打得劈劈拍拍地亂響,一股賊風尖溜溜地襲來,吹得窗扇幾開幾合,把窗簾兒撩起老高。孔四貞忽然感到一陣惶恐和寂寞,正待過去關窗戶時,卻見青猴兒渾身淋得精溼,光著腳丫子跑了進來,喘著氣說:“姑姑,這是什麼天兒,說下就下!“孔四貞笑道:“還不進去換換衣裳!跑哪去撒野了。淋得水雞兒似的?”
青猴兒換好衣裳打了個噴嚏走出來。扣著鈕子說道:“外頭有兩個人要見您,門上人擋住了,說要等額駙爺回來再通報呢!”
孔四貞心裡陡地升起了怒火:“嗯,是什麼人?”
“一個三十多歲,矮個子,黑豆眼;一個有五十多歲,說叫傅什麼來著——”
“傅宏烈!”
“對對對,就是傅宏烈,可是門上的人說,額駙爺不回來,他們不能來見您。”
孔四貞身子一顫。她己完全明白,孫延齡這是真地要把自己當菩薩供到這兒了!她騰地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