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兩個奴才交付明白,我再去呈狀。”轉身就走。
鍾生聽見話話有因,叫家人攆上那人,請他來說話。那人正走,聽得後面叫道:“那位爺站站,我家老爺請你說話。”那人聽見,連忙回身道:“是那位老爺?叫我說甚麼?”家人指著鍾生,道:“我家老爺姓鍾,是刑部員外。”那人住在同城,豈不知道?忙走回幾步,到鍾生面前。鍾生與他拱拱手,他不敢回禮,但躬身道:“小人不敢。請問老爺呼喚,有何吩咐?”鍾生道:“兄上姓?”那人道:“小人賤姓郗,名友。”鍾生道:“方才兄打的那人是甚麼人?姓甚麼?”郗友道:“那個瞎子叫做充好古,當日小人的妹子不幸嫁了他這個下流奴才,一生酷好屁股,把家俬花盡。後來厚上了一個兔子,叫做楊為英。他沒有錢使,小人外邊去做買賣不在家,他竟公然把小的妹子賣掉了。那個臁瘡腿沒鼻子的花子就是他心愛的楊為英了。小人後來回到家中,聽了這話,要去告他。他不知如何知覺,把間破房子賣了,兩個就一齊逃了出來,躲了這十多年。不知幾時害天報瘡,弄成這個樣子。小人今日來看看江梅,偶然遇著這兩個奴才。雖然他瞎了眼,聲音舉動還影影認得。他今日到了這個地步,也就算現報在眼了。但不知舍妹下落,所以要呈官追出個底細去處,小人好尋了去看看,以盡兄妹之情。”【世間有如此好哥哥耶?我不敢信。果你真是郗有矣。人有視妹妹如陌生者,見此愧否?】
鍾生聽了這話,方明郗氏到榮公家的緣故。上前一把拉著他的手,笑道:“兄不必著急,今妹的始末原由,我盡知道。我曾會見過兩次,我替兄報個喜信罷,不必與那下流奴才較論,也不必驚動官府衙門了。”那郗友驚道:“老爺貴人,如何得知舍妹下落?”鍾生道:“這話說起甚長,此處也非說話之所。兄同我到敝寓,細細奉告。”郗友同鍾生、梅生步著到洪濟寺來。
鍾生向梅生道:“這件事弟胸中胡塗了這些年,今聽得郗兄說這些原委,方才明白。”梅生道:“從不曾見兄提及此事。”鍾生道:“連賤內跟前,弟皆不曾說。”說話之間,已到了寓處。
攜手共入,讓坐。郗友道:“小人怎敢坐?”鍾生定拉他坐了,道:“兄如今是一位夫人的令兄了。”郗友笑道:“老爺這語甚奇,舍妹焉有這樣的福?”鍾生笑著道:“兄疑我是說謊麼?我當年做秀才時,在這位梅兄府上會文,回來途間遇雨。天又晚了,只得在一園中棚下暫避。”遂將郗氏投水起,怎樣救他,次日送他衣服盤費。後來只說兄八月內回家,令妹就有靠了。接著那時我僥倖得中,忙忙碌碌,所以我就不曾去看。又把出京到了張家灣,如何遇見,如何相待,怎樣承他夫婦二位盛情,如今侍郎夫人難道還是假的?幸虧今日遇我。若到了官,審出根由。再行文到榮公處,說是有夫婦女,令妹一位夫人,豈不削了麵皮?況且令甥也生了幾位。郗友聽說,歡喜真說不盡,忙跪謝鍾生道:“真大恩人。若不虧老爺救拔,舍妹焉有這一步?”鍾生忙扶起,大家又談了一會。郗友告辭,滿臉喜色而回。鍾生送了出來,只見兩個小和尚跑來,道:“方才兩個花子不知為甚事跳下江去,連泡兒也不見冒一個,就不見了。好些漁船救了一會,總不見影兒。”鍾生向郗友道:“也就足以洩舍妹之氣了。”郗友別去。
鍾生與梅生次日到燕子磯山頂上亭中坐下,俯瞰大江,見一群少年操弧矢,賭飲江岸。內有一生,百發百中,滿座傾倒。忽見一搖船客從而觀之,嘆道:“善則善矣,惜乎未盡其神也。”那生慍而操弓進曰:“請爾試之。”搖船客令立十竿於百步外,引彀大呼道,中某節,百矢無一虛謬。諸少年大驚,邀上座,遂取觥自酌。鍾生遙見之,知為異人,邀之上山同飲,請述姓名。彼大笑道:“吾搖船客耳,有何名姓?”豪飲了數觥。見鍾生的小童棒著筆硯,他立起取筆在手,蘸得黑濃,向壁上大揮道:
一叫蒼天一撫膺,可憐功業已無憑。
吞聲泣盡傷心淚,贏得霜毛兩鬢增。
其二:
一葉長江萬里浮,填胸空有半天愁。
痴心想望黃河水,逆向崑崙西北流。
其三:
自嗟無地可依棲,只合孤舟東復西。
怪殺傷心堤畔樹,年年春暮子規啼。
題罷,擲筆,如飛而去,迨呼不顧。到江畔,跳上小船,放於中流,不知所往。二生不勝嘆異,雖知其為隱君子,恨不識其姓字。鍾生、梅生又遊了兩三日,也興盡而返。不由舊路,就進了觀音門,又看陳妙常女貞觀故址。進了神策門內城,又到古寧庵、紫竹林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