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部將中有明見的,覺得有異,起身走到席上,附著高傑的耳道:“今日之宴,看他兄弟志意非常,恐有詐謀,不可不防。”高傑用手推開,道:“你去,他如何敢萌此念?但放心痛飲。”那員將見主帥如此說,也就不在意下。
飲了多時,到三鼓盡,三百人俱醉,俱就別所休息。高傑臥榻之前,只幾個小兒服侍。夜漏將殘,忽聽得房上歷歷瓦響,高傑心驚,出外看時,壯士逾牆越屋,已進來數十個。高傑急覓鐵棍,已被人偷去。遂奪了一杆槍,力鬥多時。此時進來的人越發多了,腹背受敵,孤力無援,遂被眾人拿住,從去的三百個驍健盡被所殺。許定國南向坐下,道:“三日來受你屈辱也盡了,你今如何?”高傑大笑,叫道:“我為豎子所算,死何懼乎?”大罵不絕。定國遂將他殺害。【高傑雖死,還是個直腸漢子,不過失於粗鹵耳。如許定國,則不忠不義,大奸大詐之小人,誠所謂老而不死是為賊。】知道他大營人馬是邢夫人統領,素常聞名,知他的智勇,恐他來報仇。帶了親丁家屬,連夜潛逃往北去了。睢州一城的人聞知,都逃個乾淨。
高傑有一名驍健伏於床下,得脫出城,詳細報與邢夫人知道,帶領眾將士如飛奔來,已是一座空城。邢夫人大怒,連累睢州二百里內居民,悉遭屠戮。史閣部到了徐州,初得這報,還不肯信。後聞果是真實,痛哭道:“中原不可復圖矣。”回兵退守揚州,看看勢不能保。鍾生又聞得沿塘飛報,左良玉聞知崇禎太子自海上逃來,馬士英執意不認。誣是王之明假冒,在午門外拶拷。眾人雖知是真,背地潛泣,俱不敢出一語相救,恐忤了馬士英之意。有人題了一首詩,大書於宮牆之上,內有一聯雲:
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已又奚猜。
合城人聲洶洶。馬士英也恐觸了公怒,暫且監禁。左良玉心中大怒,謂馬士英仇害先帝太子,欲清君側之惡,率領重兵,自湖廣殺來,聲勢猛甚。士英將沿江一帶兵將,黃得功、劉澤清、劉良佐等,悉調去上流迎擋。也有人勸他道:“大清兵馬南來,其勢甚銳。若將兵將全撤去,以堵上流,沿江一帶作何守禦?況左鎮並非背叛朝廷,不過欲救太子耳。”馬士英大怒道:“我寧為大清所殺,不肯為左良玉所殺。”眾人如何敢拗他?遂將各路兵馬盡行調去。一日,不知何人書了一聯在他堂中,雲:
闖賊無門,匹馬橫行天下。
元兇有耳,□□□□□□。
鍾生聽了這些事,知大勢已去,心中朝夕不安。又聞知許義士、髯樵叟、二雪和尚三人的事,嘆道:“髯樵叟無一命之榮,尚有魯仲連義不帝秦之志。許義士豈有官祿之榮哉,猶自國亡身死,何況我食祿數載者耶?我常恨近賊諸臣,若輩熟讀詩書,平居談忠說孝,臨難只圖富貴,我每每切齒。我今既不能死,以負初心,愧許君、髯叟多矣。若再不效二雪,尚戀戀妻子家園,以圖歡聚。不但為名教罪人,異日何以見先帝在天之靈同我祖宗父母於地下耶?浙中深山老谷甚多,我何不只身遠避,做一個世外閒人,庶可以此心稍安。”遂拿定了主意要去。
且道這許義士、髯樵叟、二雪和尚是怎麼個始末?聽我一番細說便知。許義士名如玉,吳郡長洲縣人。自幼穎異,六歲讀《論語》,至“攻乎異端”。問其師道:“何謂異端?”師雲:“非聖人之道,楊墨之教是也。”又問道:“此方今日孰似?”師道:“釋道二教是也。”他道:“今之害天下者,此輩人耶。”從此遂不拜佛。有人問他何故,他道:“彼佛乃異端,我何拜為?”他日讀《孟子》,至“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遂慨然以道自任,深惡緇衣黃冠之流。說道:“我異日為政,必盡除之,以清吾道。”時有一僧,法名宗衡,與他父兄相善,嘗過其家,重玉見必變色。宗衡訝道:“貧衲與相公無仇,何為怒目相待?”他道:“汝輩聖賢棄倫常甘心異端,以亂吾儒,何謂無仇耶?”他此時年僅七歲,宗衡微笑而去,久不至其家。
父兄偶然相遇,叩其故,宗衡笑道:“君家有聖人,吾輩異端,當自絕。”因述其言,聞者大異。十三入庠,於諸生最少,然有老成氣度,同學數十輩,多敬之。弱冠補稟,聲譽益沸。讀書必求精義,不事呫嗶。嘗向人道:“學者稽古,當探聖賢心髓。而務身體而力行,以復其天性,否則無益也。”父母死,六年之喪,未嘗一日輟哭,亦未嘗入寢內室,思慕久而愈切。聞崇禎駕崩,即遍書“崇禎皇帝”四字於裡衣縗絰,悲號誓死,家人勸道:“君一介書生,非有官守之責,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聖賢所不取也。”重玉嗔目叱道:“君安天下,以生我臣民者也。生我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