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兒篩子一鍾茶,纖纖玉手奉與宦萼。宦萼欠身接著,道:“又勞動你。”吃罷,他接了過去,便道:“天氣冷,老爺來的早,恐還不曾用飯。我家備有一杯水酒,老爺不嫌棄,請用一杯。”宦萼道:“我怎好叨擾?”他道:“我一家吃的穿的都是老爺的,這還是老爺擾的是自己。等我們父子有得孝敬老爺的,日子就好過了。”說著,就去將燙酒的壺放在火盆上。他將靠南窗的一張抽屜桌子擦淨,說道:“老爺,請過來坐罷。”宦萼站了起來,他忙把竹椅掇過,靠桌正面放下。開了抽屜,拿小菜碟兒。
宦萼一眼看見抽屜內有些舊書,問道:“這書是誰唸的?”他笑著答道:“是我小時念的。”宦萼道:“原來你也從過師,怪不得這樣知道孝順,通文達禮呢。”他道:“老爺取笑,我知道些甚麼。當日我母舅教館,帶著我念了幾年。因家寒,搬到這裡來,那時就不念書了。我才得十二歲,今年也撂下將四年了。”說著,讓宦萼坐下。酒也熱了,他斟了一杯,雙手捧著,笑盈盈遞上,道:“這是街上沒有好酒,老爺將就用一鍾避寒罷。”宦萼忙接過來,道:“小姑娘,你去坐著罷,叫我的小廝來伺候。”他道:“我一家蒙老爺莫大之恩,就終日為奴為婢,也是該當的。【辱翁曰:此時已有願到他家之心了。】何況在寒家,理當服侍的。”他母親把鍋揭開,原來是大葷館裡買來的四品上好美餚。怕冷了,蒸在鍋內,並一盤果餡狀元糕,端來擺上。宦萼道:“你何故費這些事?”他道:“家寒沒有甚麼敬的,買的現成東西,恐不可口,老爺休怪。”宦萼讓坐,他再三不肯“宦萼道:”你不坐,我也不吃了。“叫小廝將板凳拿過來放在橫頭,讓他坐了。又叫小廝拿了杯箸來,斟了一杯,讓他吃。
宦萼又問起來道:“你當日讀到甚麼書?”他道:“讀過《四書》、《詩經》,皆唸完了。”【宦萼當問他可曾讀過人之經。】宦萼道:“你撂下這幾年,也還記得麼?”他道:“我時常翻翻,也還認得。”宦萼將抽屜拉開,順手拿出本書來一翻,中間夾著許多字仿。開啟一看,寫得甚是秀美,覺得比自己的強好些。看見臨了寫著小娥習,問他道:“這是你的名字麼?”他笑道:“我母舅說古時浙江有個孝女叫作曹娥,要我也孝父母,故起名叫做小娥。”
正說話之間,向惟仁回來了,將文書遞上與宦萼,道:“蒙老爺大恩,小人的銀子還了來了。”又跪下來叩謝。宦萼一把拉住,道:“你只管這樣,倒叫我不安。”讓他坐,家中再無第二條板凳,就同女兒一凳坐著。忙敬了宦萼一杯,飲過,又讓了兩箸菜。宦萼將那文書遞與他,道:“這一張紙幾乎坑了你令愛,快快的燒掉他。”向惟仁接過,送入火盆內燒了。
宦萼對他道:“你這令愛原來又識字通文,我看他真是萬中選一的女子。他也不小了,你替他尋個好女婿要緊。不要貪圖豪富,若配個詩禮人家的子弟更好。不然,就是買賣人家,只要揀個誠實的女婿就罷了。古人說,相女配夫,萬不可錯配了人,誤了他的終身。”【宦萼說此一段擇婿良方,真愛惜小娥之至矣。】叫過小廝來,把那兩封銀子拿出。【所以先兩封有那字也。】先拿著一封,對向惟仁道:“這二十兩銀子是送你令愛的。他也大了,你替他做幾件衣服,該置辦的甚麼妝奩小器皿並鞋之類,也替他備下些。等有人家,到出嫁時,來對我說,少長缺短,我再幫你。”向惟仁忙叫女兒拜謝,宦萼不肯,止住了。又拿過一封,對他道:“我看你家中一無所有,何以度日?這是五十兩銀子,你做個生意,將就過日子罷。”向惟仁道:“蒙老爺昨日賞了銀子,今日替小人還了債,已救了一家人的性命,使小人夫妻子女白骨再肉。真是重生父母,天高地厚之恩,已是殺身難報。今又賞了小女,恩已過厚了。如何又敢領這厚賞?”宦萼道:“救人須救徹。你不得這項銀子做本錢,家中將何以為生?不久又是昨日那個光景,不如我不救你了。你收了,不必多辭。”宦萼與向惟仁真是:
濟人須濟急,救人須救徹。
不如拿雲手,網羅誰解結。
向惟仁道:“老爺天恩,替小人慮得如此周到,小人一家粉身碎骨也難報涓滴萬一。”又叫妻子大小來叩謝。宦萼立起身,道:“你要這樣,我就去了。”向惟仁忙道:“小人遵命,老爺請坐。”他父女讓著宦萼吃酒。向惟仁道:“老爺明見萬里,洞察小人肺腑。剛才若不是多帶那幾兩銀子去,事還不能完。饒說把那都添上了,他還道少。費了多少唇舌哀求,才肯依了。”因嘆了口氣,咳道:“老爺施恩的又過於太厚,他刻薄的又太覺利害。”宦萼道:“阮